“不必麻煩,我夜裡還有事,便不留了。”賀亥欽拎上西服起身,禮貌回道,“不過,我尚有幾句話想同三小姐講,不知三小姐可否方便?”
他此時立身站着,方系好西裝外套的扣子,低眸微笑着看向蘭昀蓁。
蘭昀蓁擡首仰視着他,視線轉而移至聶老太爺臉上。後者右手拄着文明杖沉沉地敲了敲地面,另一空出的手掌拊在太師椅扶手上:“去吧,替我送送賀大少爺。”
她片刻無言,隻好默然離去。
聶府前院的小徑處,石子路上幽靜,兩旁種了宜人的時令花草,有三兩花匠分散開來打理着,場合開闊,不易讓人聽見二人談話,又好在有旁人在場,賀亥欽不會輕舉妄動。
“賀先生尋我有何事要談?”她偏頭問。
賀亥欽見她問得了當,反而淡笑:“三小姐似乎不願與我久處?我想知曉其中的緣由。”
蘭昀蓁回他:“賀先生妻喪不久,與旁的女子久待一處,傳出去着實不會好聽。”
“原是如此。”賀亥欽的步履停下來,轉而淡笑地整理起袖口,時間似是沉凝了許久,她聽他緩而幽地道來,“我還以為,三小姐是因顧及二弟,才會對我疏遠至此。”
蘭昀蓁的腳步忽地定在原處,微頓了一頓,而後偏頭看他。
“二弟的眼光總是不錯。”賀亥欽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取出一支銜在唇邊,低首掩着打火機點燃,“年少時我與他共讀軍校,在演練場裡上的第一堂課便是辨别仿制槍械。統共十把槍,整齊列于長桌,外觀毫無二緻。”
他将香煙從唇角挪開,徐緩呼出一口白煙,垂眸緊睨着蘭昀蓁的臉,似在透過她探究什麼:“十五秒——從桌這頭行至那端,他便挑出那柄原廠槍。那是一把勃朗甯M1903,十裡挑一的機會,其餘九把皆是兵工廠仿制的,在場學員裡,唯有他答對。”
蘭昀蓁定定地看着他,朦胧的煙霧随微風消散,她看見他幽暗不見底的眸子危險眯起。
“賀先生想說什麼?”她坦然迎對他視線。
賀亥欽恢複淡笑,将方燃至半截的煙卷摁在一旁假山上揿滅:“二弟這人似是生來就為沙場,我深谙在從軍一事上無法與他相提而論,于是自軍校畢業過後随父經商,果真又是另一番天地。”
蘭昀蓁的眉頭微微颦起,隻聽聞他接着道:“日許多時,我忽而便發覺,他的洞察力不僅敏銳在軍事上——”
話鋒遽爾一轉,賀亥欽睨着她,淡笑道:“聿欽鐘意的佳人,也配得上他的眼光,而自在賀宅見你的第一面起,我便明了了這點——聶三小姐,你是他最好的證明。”
回到宅中,屋外已落起了濛濛細雨。
蘭昀蓁立在二樓房間的玫瑰花窗邊往下望,眼見着賀府的那輛私家車緩緩駛出聶府的玄黑鐵漆栅欄大門,在飄雨中化為一抹黑點。
房間的門微敞着,聶缇在此處尋到她,進來輕聲問道:“怎地一人到這處來了?”
她未下樓用晚膳,聶缇有些憂心。
那抹黑點隐沒視線之中,蘭昀蓁淡淡斂眸,回身朝她溫和笑着:“近來醫院裡的工作太忙,我便想一人靜一靜。”
聶缇關切的目光落在她臉龐,輕柔地攬過她肩頭,讓她在沙發上坐下。
“可是在為今日書房裡的那件事而心煩?”她偏頭問詢。
蘭昀蓁搖頭輕笑:“沒有的事,姨母莫去多想。”
“在聶家這麼多年,你有沒有心事我還瞧不出來?”聶缇眼眸微嗔,手掌拊上她手背,輕輕拍了拍,“蓁兒,同姨母講實話,你心中可有屬意的人了?”
聞言,蘭昀蓁看着她略怔了少頃。
耳畔,屋子裡的擺鐘嘀嗒走着,她的眼眸微微垂下,腦海中忽而浮現方才前院小徑邊的那場對話。
似乎回到雨點落下前的一刻鐘,身前的賀亥欽對她講道,她是賀聿欽最好的證明。
“而你的用意?”她那時已不願再多同他講一個字。
“他有意的人,恰好我也很是感興趣。”賀亥欽淡笑着回她,“三小姐,昀蓁,你就不欲知曉,在他這般人的心中,山河與情愛,究竟孰輕孰重?”
座鐘于整點敲響,蘭昀蓁漸漸回過神來,對上聶缇關心探詢的目光。
“姨母就别憂心我了。”她反握住她的手,淺笑着淡然答道,“男婚女聘本就是人之常事,我又自幼在祖父身旁長大,他怎會委屈我?”
聶缇看了蘭昀蓁好一會兒,方對她安心笑道:“說來也是如此。不過,你也不必去多想,總歸姨母會幫你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