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昀蓁其實并未繼續睡下去。
她在白霧氤氲的浴室裡泡了好一會的熱水澡,洗去了昨夜的倦乏與香汗,直至每一寸肌膚都放松下來時,方擦淨身子,喚彌月把熨燙好的幹潔衣裳遞來。
彌月将她的那份早飯也一并端上來了。
她一邊為蘭昀蓁整理着床褥與帷帳,時不時地又望向緊閉的浴室木門,不免有些憂郁心傷。
往日裡皆是她進去給小姐擦身子、換衣裳的,今日小姐卻說要自己來了……
彌月如是發愁地想着,一邊将描金老條台上的水仙花換了幾枝新的插進花瓶裡。
浴室門吱呀一響,蘭昀蓁裹着濕濡的頭發出來,她放下東西迎上去,立在梳妝台邊為她擦拭濕發。
水仙的幽香在空氣中淡淡彌漫着。
“小姐昨夜可是沒能歇好?”彌月娴熟地将毛巾從發根裹至發尾,輕柔地将水珠吸幹,偏過頭來問她。
蘭昀蓁正往脖頸上撲着香粉,忽而被這問題問住,香粉餅的撲子仍套在指上,微微頓在空中。
彌月松了松毛巾,又仔細揾拭一遍頭發絲,接着道:“昨日晚上,我睡到半夜忽地口渴,起床打水時瞅見小姐房裡的燈光漏出門坎。小姐是不是忘記将燈揿滅了?開着燈睡覺,這怎能睡得舒坦呢?”
蘭昀蓁聽着她的一番話,眼眸看着鏡中的她,怔了好一會兒後,又輕輕笑了。
“小姐在笑什麼?”彌月有些不解地轉頭看着鏡子。
蘭昀蓁低笑着,隻輕輕搖頭:“你去将青鎖喊過來,我有事同她講。”
彌月聽她又不解釋,隻得無奈地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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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鎖進門時,案桌上的早飯仍舊一口未動。
她略微瞥去一眼,轉眸見着蘭昀蓁又笑:“睡到紅日三竿了才起,這種事情發生在三小姐身上,倒是頗為難得。”
蘭昀蓁哪裡會聽不出她言語中的諧谑?
她微微掀眸,瞧向鏡中的她:“我可記着你的一通電話。”
聞言,青鎖面上的笑意便更濃了,抽開一條闆凳,靠到她身旁坐下:“一通電話,圓了兩個人的好夢,饒是月下老兒來了也要誇我一句至善至美。”
蘭昀蓁将那雕垂絲海棠的香粉鐵盒阖上,低首眉眼柔和彎着,不接話了。
這種事情上,青鎖的那兩片嘴皮子一張一碰,總是厲害的,她說不過她。
“你尋我上來是有何事?”青鎖笑着,也不再去逗她了,正經問起。
蘭昀蓁看她:“我聽聞,丹桂第一台的戲班子裡有一位正當紅的花旦,名喚小夜合?”
“正是,那小夜合才進戲班不久,不過是個美人坯,瓜子尖臉上挂一雙狐狸眼,扮起花旦來須眉畢現,捧她的人不在少數。”青鎖答道,蓦地又看向她,“你問起她做什麼?”
“賀亥欽曾與她有過風月傳聞。”蘭昀蓁撚一柄發梳理順發絲。
那梳子隻有半截長,其上雕镂着一朵活色生香的玫瑰。
“但當時小夜合不肯跟他。”她說着,将頭發捋至一側肩頭,轉過肩膀朝向青鎖,“你可否安排我與她見一面?”
青鎖似乎能猜到一些,眼眸微微圓睜地瞧她:“你是想……”
蘭昀蓁稍颔首。
她要争取一些時間,就算是為了自己,同欲北上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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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園子裡。
天色昏暗,屋檐翼角下的大紅燈籠透着紅光,映照出戲台子下人聲鼎沸的座席。
蘭昀蓁坐于二樓包廂,垂眸看着戲台子上的那出戲。
纏枝雕花的檻窗朝外敞開,廊檐處挂着一隻朱纓油紙的蟠螭燈,燭火透過紅紙,為憑檻而眺的她的臉龐也染上一層昏紅光影。
包廂裡,赭紅的木地闆吱呀一道輕響,伴着清脆的珠玉相觸聲,有人邁進來了。
“三小姐。”來人是穿着一身海青色長袍馬褂的領班人,他人且未站定,卻先喚她,臉上已恭出可掬笑意。
蘭昀蓁掀眸瞥了一眼他身後,隻瞧見那扇紅綠流蘇點翠珠珞的門簾在半空中左右晃動着,互相依傍着碰出細而密的碎玉聲,再無旁的來人。
“小夜合方才唱完一折子戲,這會兒還在後場裡下妝,馬上便到。”覺察到她的目光,領班人忙朝她弓着腰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