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他是中槍前便飲醉了酒,還是中槍後再喝的,哪會有人受了傷,非但不往醫院裡去,反倒幹巴巴地候着别人來,唯恐自己不因失血過多而一命歸西。
“你便不好奇,是誰要殺我?”沙發裡,蕭憲倚靠在最深處,微耷拉着眼皮瞅她。
“要殺你的人多了去了。”蘭昀蓁說着,俯下身将手中的繃帶從他的腰背後繞過,綁了一圈又一圈,“誰會在取人性命之前,還萬分好心地布一則告示出來?”
後半句說的便是氣話了。
她氣不過他如此罔顧、糟蹋自己的性命。
“是聶家派來的人。”蕭憲淡淡道。
蘭昀蓁扯住繃帶的手微頓,聽他又接着問道:“那次郵輪一事過後,聶家那些人可有為難你?”
“當時本就是聶嶽海要我歸國,其他人也無法多想。”她靜靜地将繃帶紮好,“你呢,你爹可有诘難你?”
彼時在郵輪之上,聶理毓倒地後,蕭憲先确保了她成功脫身,而後才離開現場。他本就是以假身份登上的郵輪,且又賄賂了船長,等到聶理毓的屍體被送下船火化的那一日,他亦混入下船的乘客之中,再轉換船隻,乘下一班郵輪抵滬。
蕭憲抿唇颔首:“說白了,是聶理毓自己看見了不該知曉的事,隻有死人才不會生事。”
蘭昀蓁隻覺呼吸都沉重幾分,打止了這番對話:“行了,别再提起他的姓名。”
蕭憲動了動身子欲起身,卻牽扯到傷口,吃痛地閉了閉眼:“聽聞,聶嶽海有意将你許配給賀亥欽,你又該作何打算?”
“我想拖延一段時日。”蘭昀蓁将他按回去,又把那個裝了子彈及沾染上血迹的醫藥盤清理妥當。
聶缇壽宴那日,她早便知曉賀亥欽會前來,是以特意挑了一出《狀元媒》,也有意引他去瞧那小夜合。
果不出所料,賀亥欽近來同聶家往來的頻率有減。
但她心中亦然明了,對于賀亥欽這種人來說,未得手的總歸是有吸引力的,也不知小夜合可拖他到何時……
“若早知如此,我便娶你了。”蕭憲強撐着起身穿好衣衫。
那白色的襯衫上已洇開了大半片血迹,瞧着都觸目驚心,哪還能夠繼續穿下去?
蘭昀蓁從衣櫃裡為他翻出一件衣服,遞到他手中:“上一個忤逆聶嶽海安排婚事的人,不但被逐出聶家族譜,精神恍惚,且死後也不得善終。”
“你說聶绫?”蕭憲手中握着那團幹淨衣服,“她之所以後半生凄慘,是因杜栒文是一介凡人,較于聶家,如若蝼蟻。”
蘭昀蓁靜靜地看着他,隻聽他道:“我再不是昔日家破人亡的勍哥兒——‘蕭’這個姓,憑他是聶嶽海也要忌憚幾分。”
“如今,饒是說再多也遲了。”蘭昀蓁垂眸,“自射殺聶理毓的那枚彈殼被發現起,聶蕭兩家之間便隔了似海深仇,結親是絕無可能的事。”
“你若在我身邊,我總歸有辦法護你平安。”蕭憲将握着的拳攥緊了些,感知到那布料摩擦,才憶起手中且持着一件衣物。
“……你房裡,為何會有男人的襯衫?”蕭憲将那衣服展開,眼睛盯了三番,仍舊認定是男人的衣服。
“那是給别人備着的。”蘭昀蓁的視線落在那件襯衫上,便不由得憶起賀聿欽來。
她幾番見他,他總是負傷。
血是尤為顯眼與刺鼻的,他身份又特殊,換洗的幹淨衣物便不可缺少。
這原是給他留着的,以備不時之需,可現今他人在北方,用到這件襯衣的人反倒成了蕭憲。
“他是誰?”蕭憲問道。
蘭昀蓁緘默不語,轉身欲将醫藥箱放回藥櫃裡,身前卻忽地襲下一道黑影,她被他以身阻住去路。
蕭憲緊抿着嘴唇,未置一語,隻垂眼盯着她,強硬地等候着一個姓名。
“你也見過他。”蘭昀蓁終是犟不過他,“在聶嶽海壽宴那日。”
聞言,蕭憲回想起來。
聶嶽海壽辰的晚宴上,他刻意遲至,表意所為恭賀他高壽,實則于衆人跟前給他下馬威。
彼時他至聶府,天色已深,衆人皆在後院戲台邊賞戲,中途除開丫鬟、聽差,他未曾遇見過旁的人……除了上觀戲台二樓時,碰見的那一人……蕭憲的眉頭霎地緊攢起來。
“你可知他是誰?”他的臉色冷極了,卻不是因負傷的緣故,“一個性命比我還岌岌可危的人,拿什麼同你談情說愛?”
“我與他之間,不止于此。”
屋外的夜風靜靜拂進房内,輕飄飄地撥起紗簾,将樓下學生們念洋文單詞的聲音也一并卷入,蘭昀蓁垂眸靜耳聽着那一切:“你該走了,趁他們還在屋外念書,從廂房的側門可以離開……”
蕭憲杵在原地許久,他凝眸見她面色似水平靜,便知曉說再多也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