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在門前停穩當,榮府裡的聽差上前忙将車門打開,蘭昀蓁欲下車,卻不知那方恕是何時無聲無息地走到了她的車旁。
“想必,這位便是蘭小姐了吧。”聽差識相地退去一旁,任由方恕紳士萬分地為她打開車門。
蘭昀蓁擡眸瞧他,稍愣了少頃,下了車,才轉身向他問道:“方少爺先前從未見過我,怎能一眼斷定我便是你口中的那位蘭小姐?”
這回倒是輪到方恕暫且愣住片刻,他反應極快,朝她禮貌微笑道:“姑母請你為她主刀手術前,曾向家裡人講起過你,也連帶着将印有你照片的醫學期刊拿給我們看。”
“畢竟,這類需在心髒上切開個口子,才能将人治好的手術,在國内終究是少有,姑母要動此手術,家中之人難免有顧慮,因此先一步了解了主刀的醫生,還望蘭小姐見諒。”方恕有條不紊地解釋道。
蘭昀蓁微微颔首:“心髒手術,确非小事,榮太太本就心病已久,身體虛弱,家人擔憂也是在所難免之事,我能理解。”
見蘭昀蓁不再有疑慮,方恕才得以暗地松懈一口氣。
所幸未曾露餡——方恕心中慶幸想着,忙擡臂引她入内:“蘭小姐這邊請。”
進入室内,才覺歡聲笑語更甚。
方恕才領她入内不久,身旁便有人上前同他攀談。
後者朝她緻以抱歉的神情,她倒是未曾放在心中,隻稍點頭意表理解。
畢竟……她此番赴宴,也并非為與他交際而來的。
蘭昀蓁從侍應生端着的盤子裡取走一杯紅酒,擡手微呡小口,以此為掃視的目光作遮。
她瞥過四周的一張張臉孔,縱使其中有身着軍服之人,卻也始終是陌生的,她挂念着的那人并不在此。
是他來得要遲上幾分,還是他今夜本就不會出現在此?
蘭昀蓁握住那玻璃高腳杯的手指收緊了些許,心中想起種種緣由……也是,現如今情勢險峻,他腹背受敵,無法同尋常人一般随意出行,這樣人多眼雜的宴會,未到場也好。
她掃視一圈,隻見衆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好不自在?隻怕,今夜這軍校的“風雲人物”裡,是無他的身影了。
蘭昀蓁正要收回探看的視線,卻恰好同方恕望來的目光對上。
後者從酒友那處堪堪脫身,踱步至她身旁:“我瞧蘭小姐目光流轉許久,這是在尋何人麼?”
“我在京并無舊友,何來尋人一說?”蘭昀蓁對他回以自若一笑,“倒是方少爺,我知曉榮太太為照顧我,特尋了你來相陪。不過,你也不必将時間都消磨在我身上,我并非那般沒分曉的嬌小姐,也不會在她面前多舌,你大可離了我,好好享受今夜這宴席。”
方恕手中端着紅酒杯,靜靜地立于一旁,候着她說完這番毫不拖泥帶水的話語,末了,偏過臉微笑着朝她道:“蘭小姐思慮周全,體貼入微,方某心領了。”
“不過……你方才那番話語中,我倒發覺有三處差誤。”方恕添道。
蘭昀蓁的眉梢微微挑起,轉眸瞅他:“方少爺說得過于模糊了,不若了當指明便是。”
方恕一聽,便放下酒杯,饒有興緻地同她一一點來:“首先,蘭小姐說自己在京并無故友,這為其中第一誤。”
聽聞此話,蘭昀蓁微愣了愣身子,不由得擡眸對他正眼相待。
方恕面上的笑意更濃幾分,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一叩:“其次,你說是我姑母尋我來作陪,此話不能講全然準确,這要算作第二誤。”
不全然是榮太太,那又還有……?
她心中思忖得略急了幾分,面容卻不動聲色:“那第三……”
“欸,蘭小姐莫要急。”方恕擡手于桌面虛按了一按,似将她的話頭壓了下去。
“且聽我說完,屆時再問也不遲。”他又笑,“說不準,待我将話講完了,蘭小姐心中反倒清明了,無需我再解釋了。”
蘭昀蓁的口适才微張開,現如今聽他這般一說,隻好又将唇輕輕抿起。
“這最後一誤,出在你那最後一句。”方恕微笑地看着她,“我今日受一位校友所托,須在姑父的擢升宴上護你周全。”
“那人軍令如山,且又是說一不二的性子,我可拗不過他。因此,蘭小姐方才所說的那些‘不必将時間都消磨在你身上’,‘離了你享受宴席’諸如此類的這般話語,我聽後,雖心動不已,卻也隻好心中想想,便作罷了。”
方恕半作玩笑的話音已落下許久,卻不見有女聲回應。
周邊的笑語喧呼聲仍在,蘭昀蓁聽他說完這一串話,内心卻久久不得平複。
方恕口中所胡侃的那位軍令如山、說一不二的校友,她現如今果真是明了了。
蘭昀蓁的指尖微微顫動了下,隻好以握住酒杯來作掩飾。
“他人如今可還平安?”她的呼吸有些許不穩。
方恕笑看着她,挑手直指向二樓,語氣意味深長:“他人便在此處,蘭小姐若想知曉,為何不親自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