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日她的衣裙上沾染了血迹,此點雖已由她編造了一個妥當的說辭掩飾過去,可他終究同高瞻有來往。
若高瞻認出,他拾來的佛珠與蘭太太給她的那串全然相同,屆時他再将這兩處疑點聯結到一處,甚至無需再三思索,便可得知,聶理毓死時,她至少在現場。
子彈一事,牽連不到她。
唯一能威脅到她的,隻有那沾染了血迹的佛珠。
賀聿欽對她說這些,是為讓她安心,亦意欲讓她知曉,同那郵輪命案相關的任意一點,今後都不再能成為她的遺患。
“隻要我在一日,便不會讓任何事牽掣住你。”他低聲道。
他欲讓她自由地活着,至于那些後顧之虞,他可善後。
“但即便有你,如今在婚事上,我亦無法由己。”蘭昀蓁的眼眸溫和,卻蘊着一絲憂愁,“你應當瞧出來了,老太爺有意将我婚配給你堂兄……這樁婚事,無論是之于賀家大房,亦或是之于聶家都是兩得其利的事情,他連自己最為溺愛的幺女都能送出聯姻,又更何況是我這個雙親亡故,依人籬下的孤女?”
月落參橫,玉漏猶滴,老宅裡隻餘下二人的悄靜呼吸。
“昀蓁,我不會讓你為難。”賀聿欽不動聲色地将她雙手握得更緊,“我知曉你在聶家仍有想做之事,若我無法幫到你,亦不會情願就此将你困住。”
他頓了一頓:“此番顔宗孚出面,雖可保局面一時安穩,但日後的疾風高浪不會少。我本就是于死地求生之人,存亡難蔔,命處朝夕。昀蓁,你無須等我,或為我履險蹈危,你要做的,隻有護自己周全……若有一日,我再至上海,得幸見你一面,我隻盼那時的你心成願遂,無拘無縛。”
此時此刻,賀亥欽于他而言更能襄助她,今後她若真同賀家大房有了連結,即便是顧慮賀家的威勢,聶老太爺亦不能再似從前那般控扼她。
但賀亥欽為人詭谲無行、城府頗深,實不能成為婚姻良配,以她的穎悟,他仍願她覓得一位真心待她,愛護她的良人……即便那人不是他。
“本是從成親說起,好好的,怎連‘存亡難蔔’、‘命處朝夕’這般的字詞都說出口了?”蘭昀蓁愈是聽,兩道細眉便颦蹙得愈緊,“還有,平日裡難見你長篇大論,今夜一與你鄭重些許,你便滔滔不息起來。”
“我知曉,這些話你定不愛聽。”賀聿欽一笑,低眸注視着她,“但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賀某隻盼三小姐記得,你一日需要,我便一直在此。”
蘭昀蓁的眼眶不知不覺地便發了熱,她蘊笑望他,溫和道:“就沒有旁的解決法子了?”
“兩全之法,我早思忖過多回。”賀聿欽緩了一緩,卻許久未接着說下去。
有些事情,蘭昀蓁雖不曾言語說明,他卻也能覺察出,聶府深處藏有她最為介懷之事。
大抵是自她豆蔻年華回到聶家的那一刻起,她便開始籌謀起一切,如今十年光陰一晃而過,她又怎能半途而退,将心血諸數付予東流?
他不願見她舍下寤寐所尋求的,卻也亦無法卸下肩上的重責。
蘭昀蓁又何嘗不是深知這點?
她所愛之人不是尋常人家的少公子,而被愛的那個她亦複如是。
“我如今倒是想出一個法子,且在試着去做。”她說起。
“願傾耳細聽。”賀聿欽道。
蘭昀蓁卻将唇抿了一會兒,擡眸柔和地瞧着他神情,仔細打量起來:“在那之前,你要先回我一問。”
賀聿欽低低地笑了:“三小姐隻管盤究,賀某一定知無不言。”
“你是自何時開始……開始思索那兩全之法的?”她低垂下眼眸,眨着眼想了一想,話在唇邊繞了一圈,終是依着他的原話那般問了出來,又去瞧他的眼。
“當真想知道?”他看着她。
“方才是誰說知無不言的?”她不放過。
賀聿欽緩上一緩,迎着她殷切的視線道:“去歲時,正逢聶老太爺壽宴,那夜我本是去宅内二樓賞畫,卻意外聽得你同許奎霖的對話。”
蘭昀蓁微微一怔,她憶起來,那時的許奎霖尚未與胡婉兮成婚,又尋她提及了何事。
“雖是無意間聽得,入耳不多,但亦能大緻猜出他與你談及的話題。”
“那時候,你就……?”
“全然是未意料到的事情。”賀聿欽無奈地笑了下,“當時聽了他同你說的那些話,心中竟開始思忖,若換作成自己,能給你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