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步履停滞樓梯口的短短幾秒内,他心中閃過許多情愫,若要說居留最久的那一份,當是怅然若失。
思及起,有一日或許她終将會嫁作旁妻,他心底深處的柔軟之所便會蓦地抽痛,隐蔽地,卻又絞焉如割。
“這般心緒,也是當夜離開了聶府才後知後覺。”賀聿欽并非一個自诩甚高的人,但此刻面對着她,亦有自己欲維護的一面,他溫和地笑了,“昀蓁,你總說我心懷天下,樹四方之志,殊不知我也是一介尋常男子,感情一事上,亦免不了偏懷淺戆。”
仍記得那時唐培成方逝不久,中秋佳節之日,許奎霖遣家中長輩攜禮至聶府拜訪。
許府明面上雖未直說提親,實則送至聶府的那十二件紅木匣是為何意,衆人心底皆是清明的。
十二禮,是男女訂婚之時,男子應當送給女子的吉祥禮。
彼時尚有言論風生,都在談那許府二公子對聶三小姐的用情至深,想來此事當是一樁好姻緣。
隻可惜,當日夜晚,許家帶來的那十二隻紅木匣便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據說,那十二禮本是許府長輩們一經離開便要送回的,但聶三小姐顧及往昔情誼,不願下了許府顔面,便央聶老太爺差人深夜再送回。
許奎霖對她的情,見乎言,顯于行。
那日商會酒宴,她說服唐培成假意挾持己身以搏生路之時,許奎霖并不知情,卻凜然獨身立出,願以自己為人質,以此換她平安。
他對她的愛慕,實是款款深深。
且不說,兩人自幼相識,少小無猜,處境同際遇相似不已,除開男女之間的愛慕之情,當還是惺惺相惜的。
賀聿欽亦曾想過,若蘭昀蓁未遇見過他,便無須受過這般多不期而然之事,以她的玲珑剔透,一切會依着她所規劃的來,許奎霖當是她在婚事上的不二之選,是她可用以剖開聶家的一柄利刃。
如今賀亥欽執意要同她定下婚事,除開聶老太爺與他的利益相牽扯之外,亦是因着有他在的緣由。
賀家兩房并不親密,明眼之人都可瞧出其中的深淵薄冰,賀亥欽這般做,亦是為作難于他。
蘭昀蓁望着他,嘴唇翕動,卻未能說出一個字來。
賀聿欽調侃:“這回,該輪到三小姐說那可行的法子了?”
“頭一回見到賀亥欽時,我便差人打聽了一番。”蘭昀蓁定了定心,“你二人雖為同堂兄弟,眉眼之間二三分相似,可性情上,他卻同你大有徑庭,身遭紅顔頗多,其中唯一人,他求而難得。”
聞言,賀聿欽笑得更濃:“那這位紅粉知己,你可是見過了?”
“那名女子,是丹桂第一台正當紅的花旦,小夜合。”蘭昀蓁同他說,“我曾托青鎖安排,與她見過一面。她家中有一身患血癌的妹妹,久治不好,我答應她,若她能牽拖住賀亥欽幾時,便将她妹妹送去日本治療。”
邵元菁病逝尚未滿一年,此事,若賀亥欽不主動提上日程,聶老太爺又怎會操切将她主動嫁過去?
世言可畏,足矣将人積毀銷骨,聶嶽海年事已高,又是族中之長,終是要點體統與臉面的。
這個法子,雖說無法絕其根本,卻也是眼下最宜用的緩兵之計了。
“我會竭力辦妥手中之事,屆時,請父親至聶府提親。”賀聿欽道。
前有豺狼,後有烈虎,縱使是自顧不暇、進退兩難之時,她仍在為二人争取着一絲自由,他亦不會讓她一人擔下一切。
今夜因着需赴宴席,蘭昀蓁從榮太太處離開後,便換上了一雙同月白晚裝相襯的小圓頭丁字皮鞋。
方才跳過一支舞,如今又立在這兒同賀聿欽說了許久,腳跟都站得泛起一陣酸麻。
她的身子往後靠一些,挨在案桌邊沿,手掌拊着桌面,意欲支撐着些自己,好纾解幾分木意。
“可是站不住了?”賀聿欽覺察到她的不适感。
“今夜,為了這場擢升宴,為了這支舞,我的一雙腿腳都不知付出了多少。”她故意地,特意去看他反應。
其實,此話還少了小半句——還有一為,為的自然是他。
若非見他,她又何必赴宴?
蘭昀蓁雖未将話說完全,賀聿欽的心裡卻仍清明得很。
此刻,那副清隽的面容上含着笑意,摟着她的腰側,往上輕輕一帶,将人擱在案桌上,又蹲下身來,以掌心拊住她的腳踝,将那雙月白雕镂花丁字皮鞋一隻隻取下。
脫離了皮鞋的緊箍,蘭昀蓁忽地便覺雙腳自由起來,鞋子被放下的動作掀起小股微風,拂過她雙腿上的玻璃絲襪,攜來縷縷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