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軍事學校。
暴雨來得極為猛烈,似乎要淹沒整片校園。
轟隆──
灰發少女坐在大床中央,雙臂環膝,側頭凝望着被雨水敲打的窗面。
外面是轟雷掣電,屋内是嘩啦啦的淋浴聲,兩種聲音合起來難免讓人心煩意亂。
這場雨不僅打亂了嬴歡的搬家計劃,而且還把兩兄妹一并困在了這棟樓裡。
不知過了多久,水聲終于停息下來,浴室門被打開。
邬蘅換上了浴室裡的浴袍,雖然尺碼是大了些,但好歹還有得穿。不像可憐的邬老二,隻能就着原來的衣服湊合一晚上。
她走到落地鏡前,從口袋裡翻找出一小管便捷式保濕霜,擠在臉上,用指腹塗抹均勻。
時不時透過鏡子偷看少女的臉色。
單純從外表上看,嬴歡就是個有點兒肌肉但情緒平淡的乖乖女。容貌談不上精緻,脾氣也沒好到哪裡去,扔在人堆裡都找不着的那種。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普通到極緻的人,讓邬蘅能夠抛棄大小姐的高傲,心甘情願地降下身份,小心翼翼地待在她身邊。
為什麼呢?邬蘅望着那個身影不禁問自己。
自打知道嬴歡是自己的姐姐後,邬蘅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她的心會在看到嬴歡的那一刻變得充盈起來,哪怕短短的幾句交流寒暄也會讓她覺得幸福滿溢。
嬴歡到底哪裡特殊呢?也許并不是隻有邬蘅一個人曾産生過這種疑問。
硬說她身上有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特點──大概就是看起來瘦弱但一拳可以把人鑲進牆裡的武力值吧?
還有身上那種淡淡的“死感”,仿佛全世界的厄運都被她一個人承包了。
邬蘅光着腳踩在地毯上,慢慢地坐在了嬴歡的身邊,柔軟的床墊陷下去一小塊。她得到了少女的準許,所以大膽地将下巴放在她的膝蓋上。
嬴歡淡淡地扭過頭看她,那腦門上的一撮綠色實在是顯眼,于是忍不住用手順着發絲捋至腦後。
像給小獅子梳毛。
邬蘅被自己皮膚的熱氣蒸得臉頰酡紅,沐浴露的味道堪比香水炸彈,她輕輕嗅着,那是和姐姐身上相同的氣味,就好似她們已經融合一體。
“姐姐……”她忍不住用鼻尖蹭了蹭嬴歡的腿側,眸中流轉着眼淚。
“我好想你。”
在上個模拟世界裡,兩個人幾乎沒怎麼交流過,甚至唯一一次見面還是在邬蘅被注射了安眠藥暈死過去的情況下。
等從世界出來後,也就是這短短兩天内,她們相處的時間都不超過十分鐘,如果不是她和哥哥一起上門來堵她,恐怕下次見面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呢。
能把這句“我好想你”在如此平靜的氛圍下說出口,已經是邬蘅極力壓制後的結果了。
嬴歡無言,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
其實,剛剛她在思考一件對她來說很困難的事──家人對自己來說究竟有何意義?
和“朋友”比起來,“家人”這個身份好像天生帶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和道德感。
無論是邬明儀、邬澤還是邬蘅,對她的幫助都可以被一句“我們是家人”而變得理所當然。
這種“拿來即用”的感覺确實充滿了誘惑力,隻要嬴歡願意放下身段,對着邬明儀撒撒嬌就能得到尋常人永遠接觸不到的一切。
但,索求是要付出相應代價的,她不相信世上有什麼免費的午餐,她也不相信世上存在牢不可破的關系。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種能夠雙向付出的人,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接受邬家的饋贈。
她是孤兒,身體裡流着蟲族的肮髒血液。
她是随時可能爆發的瘋子,是被管理局日夜盯防的重點對象。
她與她們終究是不同的。
想清楚這點後,嬴歡已經換了一種心态來看待眼前的邬蘅。
她整理好自己的枕頭,把被子邊緣掖好,關掉床頭燈。
“該睡覺了,大小姐。”
剛躺進被窩,腦海已經開始醞釀困意。
邬蘅有些懵,本來還想把幾天的委屈全部吐露出來,再添油加醋地說說邬漣那家夥的壞話,好讓姐姐能夠心疼心疼她。
但她哪裡是有耐心的樣子?她甚至都沒有說一句“晚安”。
邬蘅的心寒了不止一截,她隻能委屈地貼着嬴歡躺下來,告訴自己能和姐姐在一張床上睡覺就應該知道滿足了。
被子下方,有柔軟的東西勾住指尖。
嬴歡抓住那隻不安分的手,側眸,“看來你很想和你哥哥一起睡客廳?”
邬蘅感覺手腕要被她活生生捏碎似的,慫得很快,“我……我不會打擾你了。”
在嬴歡略顯嚴厲的目光下,她連忙抽回手,忍着淚水揉了揉。
半夜,嬴歡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的眼珠動了動,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身上熱得發燙,摸了摸胸前,一隻毛茸茸的腦袋埋在她的懷裡。
怪不得睡得不安穩,她一直以為自己被鬼壓床了。
嬴歡三兩下便把她從身上扒了下去,正準備繼續閉上眼睛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