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向對你道歉。】那聲音有些落寞。
嬴歡将半隻橘子放進嘴巴裡,聳了聳肩膀,“為什麼道歉?”
【不知道……但,我覺得你需要一句‘對不起’。】
“我不需要那種單薄的東西。”
尤拉一噎,立馬又開始低頭絞着手指。
怎麼辦,她看起來很不開心。
會不會不要它了?就像之前把它扔在别人家那樣!一想到這裡,尤拉的神經緊緊一揪。
“我隻想知道,你當年為什麼沒有回答我?為什麼選擇沉默?”她垂着眼眸,指甲縫已經染上了一層橘黃色。
尤拉頓時瞪大眼睛,呼吸慢慢沉下去。
完了,她果然還是記起來了。
尤拉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就像曾經埋下的許多雷在同一時刻集中爆發了,而它又根本招架不住少女極緻冷漠的質問。
【他們……他們在我的道德框架中植入了一條禁令。】它開始艱難地組織起語言來。
【我不能主動在你的面前提起那個女人的名字,也不能讨論有關她的‘事迹’。】
“你說什麼?”嬴歡不解。
這聽起來實在是奇怪,什麼叫做“不能讨論”?
憑什麼不能讨論?為什麼不能讨論?他們在害怕什麼?他們想隐瞞什麼?
尤拉怔怔望着那張被它的話語激怒的臉,嗓子幾乎要發不出聲音來。
它不知道該怎麼去叙述這背後的糾葛,它更害怕等嬴歡發覺到真相後,會去做出什麼難以預料的事。
嬴歡冷哼一聲,“我明白了——既然你不方便說,那我自己查。”
她拾起桌面上的手機,深吸了一口氣,在界面搜索欄中輸入“嬴毓”兩個字。
點擊查詢。
頁面裡隻蹦出來一大串不相幹的廣告,她快速滑動着屏幕,卻沒有發現任何有效信息。
她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
嬴歡又試着更深一步地查找有關當年伊隆戰争的相關資料,結果卻驚訝地發現,沒有任何一篇報道中提到過“嬴毓”這個名字。
就好像刻意被抹去了般。
*
這不僅僅是來自學會的傲慢,而是一場由無數人目睹甚至參與的“抛屍”行動。
沒有一個人贊頌她的功績,甚至人們可能都不曾知道過她的存在。
自衛戰争宣布勝利後,伊隆星球正式進入漫長的“修複重建期”。
由于遭受了蟲族大範圍的暴力入侵,星球表面的建築群幾乎無一幸免,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燃燒的廢墟與屍體殘片。
盡管整個伊隆政府已經陷入了嚴重的财政赤字,但仍然撥下一批巨款在當時的主戰場中心建立了一座“烈士紀念碑”,以此紀念所有在戰争中犧牲的軍人。
而諾亞軍方也在不久後向民衆公布了軍隊犧牲者名單,嬴毓也在幾千個姓名之中,擠在政府公告欄小小的角落裡。
他們對于這個女人如何傳遞關鍵情報、如何憑一己之力扭轉戰局、如何被蟲族虐待、如何被強制交/配、如何斬殺蟲族首領等等細節絕口不提。
反而挑出了幾位負責武器研究的學者着重宣揚、稱贊,并斥巨資将他們的雕像安置在各個校園裡,供人瞻仰。
無論對于諾亞軍方還是伊隆軍方來說,她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污點”,一旦被披露出去,就會成為史無前例的政治醜聞。
毋庸置疑,他們靠着“獻祭”一個女人赢得了這場戰争,但也正是因為是她是“女人”,所以才能夠随意地消解她的功績。
“贊頌一個被強/奸的女人會引來謾罵,于是——便明目張膽地将她的故事從曆史上抹去。”她的嗓子裡像摻入了碎石,仿佛下一秒就會嘔出鮮血來。
這種程度的事實絕不是一個命令下去就能隐瞞的,除非──從上至下、從内到外都極為團結地保持沉默,甚至不需要用言語來暗示,僅僅是為了維護自身氣概便能守口如瓶。
“哈哈──哈哈哈——”
嬴歡忍不住笑了出來,她一隻手捧腹,另一隻手摸向眼角,極為誇張地擦去一顆透明的淚珠。
笑着笑着,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手中的半顆橘子“啪嗒”一聲滾落在了地毯上。
*
嬴歡一開始隻是想從它那裡撬出一些她不知道的東西,但現在──她覺得有些真相倒不如一輩子不知道的好。
有些東西一旦記住,便永遠也忘不掉了。
它會在午夜夢回時開始灼燒你的心髒,将誕生的所有情緒全部替換為真相揭露的那一刻,成為一輩子也洗不去的陰影。
【……】
尤拉靜靜地站在無法觸摸的空間中,它很想要伸出手去擁抱她,就像以前那樣撲向她的懷裡,撒嬌也好、搗蛋也罷……
可是它又無比明白,她這一刻所有的痛苦是由它帶來的,無論從哪種意義上來說。
它閉着眼,很想再說幾句“對不起”,但有什麼用呢?哪怕把“對不起”這三個字說一萬遍也不會緩解或者改變什麼。
嬴歡的手臂架在雙腿上,手指深深插入發絲,她的眉頭擰得一團糟,太陽穴之間開始隐隐脹痛。
胃部也開始搖旗抗議,她感覺吃進去的橘子正在反上來,口腔内部充滿了苦澀的柑橘味。
幹嘔感就像一頭兇悍的猛獸,頂在食管處愈演愈烈。
皮膚霎那間冒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唇部瑟瑟發抖,她猛地拍打自己的手臂,咬着牙讓自己沉靜下來。
尤拉在空間裡看見這一幕,恨不得直接沖出去攔住她繼續傷害自己,奈何客廳是全開放性的,随時都有可能有人路過。
它不禁充滿擔憂,【你的失序症真是越來越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