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将她送到端門外,迎親的華帳辇車就停在城阙下,晉陵登車前,回頭看了一眼巍峨連綿的宮牆。這裡的一切都高大而逼仄,殿宇兩側的雙阙就像張開的鳳翅,在青天之下欲骞欲舉。
這麼多年,她終于逃出來了,有多少人死在這堵無情冰冷的高牆裡,包括她的父母、摯親,甚至連姓名都沒留下的人。
晉陵的目光落到王神愛身上,神愛站在夕陽下,瘦弱的影子拖得老長。她忍不住想:我這一走,就隻剩下她了。
辇車辘辘而行,神愛的影子在餘光中越縮越小。晉陵強忍住眼淚,放下帷簾,不由想起那年偷溜出宮,也是去烏衣巷,她那時滿心都是王練,雀躍欣喜之情呼之欲出。今天走得雖還是這條路,卻已經星移鬥轉,物是人非了。
去年就聽說王練成婚的消息,神愛怕她傷心,開始還瞞着,後來無意中說漏了嘴,她當時聽了沒什麼感觸,過後卻酸澀難言,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釋懷與解脫。
車子行到桃葉渡,過了兩座石闆橋,就是長衢羅夾巷的公侯宅第。晉陵握着遮面的障扇,感到頭頂的簾子被掀起一角,一隻修美如玉的手伸了進來。
她莫名有些緊張,将手遞過去,柔荑般的纖手細如凝脂,握在他勁瘦的掌中有種微妙的襯合。謝混順勢一把拉過來,将她牽出了辇車。她恍恍惚惚,想起初見那天,也是這樣電光火石的瞬間,被他攔腰抱住。
兩人牽着紗縠,一前一後,拾級而上。到正堂交拜天地,行完卻扇禮,晉陵順勢放下扇子,對面的謝混愣怔了一下,蓦然醒悟過來,唇邊浮起一絲清淺的笑意。
眼前人鬓綴花钗,容顔清麗,一雙秀緻的眼眸望着自己,比他預想中還标緻幾分。
周圍響起小聲的竊笑,有人啧啧稱羨,都争着看新婦。兩人飲過合卺酒,答拜了親賓,等行完大禮已是月上枝頭。将晉陵送回房裡,謝混才松了口氣,心從劇烈跳動中一點點平複下來,回想剛才交拜的情形,臉還在微微發燙。
“益壽,怎麼還不進去?”身後響起二哥謝峻的笑聲,肩上忽然一沉,大哥謝肇也湊了過來:“别怕,凡事都有頭一遭,照阿兄交代的做就是了。”
兩個奶團子似的小孩跑過來,扯着謝肇的衣裾搖個不停:“阿叔,我們也要看新娘子!”謝峻一把撥開他們,笑罵道:“去去去,到前堂要饴糖吃去,莫在這壞你叔父的好事。”
謝混還想說什麼,被謝肇等人一把推進去,門“砰”地合上,外面的回廊上似乎有笑聲被悶了回去。他隻好進去,兩支紅燭冉冉燒着,四下裡一瞧,人都遣散了,正對的榻上帳幕低垂,一個窈窕的身影端然坐着。
他不覺屏氣凝神,深呼一口氣,不管如何,此刻也隻能硬着頭皮上前去。晉陵坐在帳中,聽見微不可聞的步履聲,還有窸窸窣窣的響動,隔着紗帳,已見他瘦削的輪廓在燭光中逼近。
“殿下。”謝混的聲音透着幾分緊張,撥開了帳子。晉陵擡起頭來,望着眼前豐神秀逸的男子,隻覺比幾年前又俊挺了幾分,明紅喜服襯得人越發面如冠玉。
晉陵淡淡一笑,語氣輕柔:“郎君還是叫我阿陵吧。”
謝混在她身邊坐下,想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默然道:“你那時候為什麼要騙我?”
唐突地一問,讓晉陵默了片刻,低聲道:“因為妾那次出宮,是偷跑出來的,并不想讓人知道。”
這回答讓謝混有點忍俊不禁,不覺揚唇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阿陵,真想不到,你終究是我的人了。”
晉陵聽到這話,心中沒來由一陣慌張,眼看案上那對紅燭就要燃盡,卻不知該如何是好。謝混也覺得有些尴尬,咳了聲道:“時辰不早,該歇息了。”說着,修美的手指不自覺伸向她襟前。
下一刹那過後,她整個人就被壓倒了。朦胧間,他輪廓柔美的修唇逆着燭影俯下來,掃過她的臉頰、頸項,然後在嘴唇上流連不去。
晉陵哪經過這種事,本能地想躲,掙紮着推開他:“别……妾今天身上不方便。”慌亂中她随便找了個理由,謝混果然停下來,伏在她頸間微微喘息着:“好吧,等了三年,也不急于這一時。”
他翻身起來,将蠟燭吹滅,在她旁邊合衣躺下。晉陵看他閉着眼不再動作,心裡才稍稍松下來,額上已出了一頭的汗,暗覺心有餘悸。兩人各懷着心事,并肩躺在榻上,就這麼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