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倫星夜晚漫長,黑漆漆的夜空總有數不盡的明星,大大小小、五顔六色。
看久了,總有一種自己在音樂水晶球中生活的錯覺。
西澤扶着昏昏沉沉的腦袋慢慢坐起身,一旁等候已久的機器人管家送上折疊好的幹淨衣物:“晚餐備好啦,小少爺随時可以享用。”
“……嗷。”
西澤無力地發出回應,慢吞吞将沒什麼力氣的腿一條一條擱到床邊,機器人管家立即跪下來替他穿鞋襪。
淺金雙眸無神,愣愣地望着機器人憨厚可愛的大腦袋。他默默用手指戳了下——自己也不知道為啥要這麼幹。
機器人配合發出‘啊喲’的聲音,顯然深谙此道。
西澤唇角小小提了提,又被噩夢籠罩的餘韻打了個措手不及,唇邊小弧度很快消散。
他不開心地轉着腳腕,繼續沒有意義地去看剛套好的白襪子,軟軟的、香香的。
西澤嗓子有點啞:“那個,艾……嗯,小艾呢?”他決心這樣喊小怪物。
機器人兩顆綠瑩瑩的眼睛交替閃爍了幾秒,說:“在浴缸下躲着!”
“……嗯?”這個回答讓西澤無精打采的音調上揚兩分,“誰欺負它了?”
機器人搖頭晃腦:“沒有沒有,它回來就躲在那。”
機器人剛要彎腰給小雄蟲穿鞋,卻見他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來,白襪子軟綿綿踩進深毛地毯。
機器人‘啊呀’幾聲,忙展臂要來抱他:“小少爺,您……”
“别,别碰我。”西澤小聲嘟囔了句,“離我遠點。”
機器人面部可以操作的小屏幕浮現出哭哭表情,僵在半空中的機械手臂可憐兮兮往前伸了伸,學着西澤小聲嘟囔:“小少爺不要嫌棄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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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床太猛的後遺症是他本就不大清明的腦子越發混沌,一路扶牆走進浴室,在機器人所說的浴缸下方看了看——
除了一點黑色黏液外,看不出小怪物曾在這裡待過的痕迹。
西澤直起身環顧一周,嘴裡喊了兩聲‘艾克賽爾’,沒有回應。
他反應極慢地在原地站了足有五分鐘,腦子試探性回憶起洞穴中發生的事。
不知名觸手,惡心巴拉的變異蟲,以及他絕不再去巡檢的堅定。
嫌惡不經他允許的觸碰,更抗拒那些……西澤猛然想起什麼,扶着牆壁的手攥緊成拳,單薄身軀因厭惡與恐懼而微微發顫。
深呼吸幾下,壓下那股幾乎令他心悸的憋悶,一步一步走到長鏡前,看自己身上這件純白柔軟的睡衣。
貴族所用的服飾往往考究,從款樣到布料無一不精無一不美,奢侈又标緻。
這具少年軀殼自幼時便由幾位專業保姆機器人全天照料,玩具踢到遠處也不必伸手去撿,手腳仿佛隻為用富貴養成毫無瑕疵的藝術品供誰觀賞,如有必要可親自亵玩。
别的雄蟲貴族在這樣溫室一般的環境下養得嬌軟可愛,偏偏哈爾家的西澤少爺有一身不服輸的硬骨,非要與私生子們碰得玉碎才甘作罷。
金與白的融合,在鏡面反射下誕生出似是精靈的聖潔,他不去解開扣子,隻用手指撚着衣角緩緩往上掀——
他的慶幸隻維持在那些黑色長印出現之前。
潔白孱弱的腰間縱橫交錯爬滿了黑色長印,似某種猙獰印記明晃晃挂在上方嘲諷譏笑。
西澤面色慘白,抖着手舀起水往上面澆,水溫寒涼,凍得他一激靈,印記沒能如他所願化在清水中。
他又用熱水搓了幾遍,仍是不能搓掉。
亂糟糟的思緒在這一刻終于炸了。
屬于這具身軀的酸澀委屈如一記鐵拳擊中他的鼻子,逼得他眼眶紅透、淚水熟稔地盈滿眼眸。
“……為什麼又在哭啊,”他哭音根本壓不住,“我在,在這個年紀,這麼愛哭嗎?”他記不得了,他完全記不得了。
褲腿吸飽了自腰腹潺潺流下的熱水,似一堆重物沉甸甸壓在小雄蟲腳背。他搓紅了腰間一大塊皮,痛得手腳無措,不知該不該繼續。
是比剛才淺一點吧?雖然……雖然一點黑色液體沒流下來,他褲子都是白白的。
西澤眼淚朦胧,挫敗地丢下衣擺。
好吧,他認命地想,一個蟲解決這件事太有難度了,他得找機器人幫忙才行。
西澤剛往門邊走了兩步,餘光忽而掃見有黑影——
“!!”
他此刻讨厭死了這個顔色,卻又怕死了。在原地自欺欺蟲地做了好一會心理建設,什麼觸手敢出現在這就讓機器人擊斃成粉末啦,什麼變異蟲永遠無法離開地下洞穴除非找死啦……一萬種蟲族法可以光明正大懲處變異蟲,他在這種境地做什麼都不犯法——才敢轉頭。
他看見縮在黑血血泊中小心探出腦袋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