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光線很差,随處可見的白雪如深不見底的黑洞一般,不僅吞沒了聲音,甚至還淹沒了人。
由于雙方所處的高度差異,孫聞聞垂眸看下去的時候,那人的身影幾乎融在了黑壓壓的雪中。
他/她成了由雪構成的畫布上一個小小的筆畫,踉踉跄跄地在上面畫下一道細細的曲線。
而灰色的箭頭正懸停在對方頭上,随着他的移動一會兒被雪的白色吞噬,一
會兒又被黑漆漆的天空襯得格外顯眼。
【記憶光标已出現,請宿主注意動向,及時激活】
這時,自三個星期前發生争論後,系統第一次出聲。
語調僵硬、毫無感情的電子音陡然在心頭響起,孫聞聞顯然沒有預料,整個人極為明顯地僵了一下。
但即便如此,一雙眼睛卻仍盯着光标的方向,一刻也不敢移開。
系統的光幕被縮到了巴掌大小,散出的白光聚焦成了探照燈,跟着人影的前進移動。
光标的承載物正在緩慢地往這邊移動,雪幾乎吞下了對方的身體。
本就隻有巴掌大的記憶光标,現在更是小得跟天邊的繁星似的。
孫聞聞盯得花了眼,連耳側盛清風的呼喊聲都被隔絕。
終于,一個矮小的身影進入了視線中。
孫聞聞看到了一張死氣沉沉的臉。
皮肉松垮地垂着,眼尾和嘴角都耷拉着,行走的動作如行屍走肉,
是夏姐。
她依舊穿着那身破舊的棉服。
不止今天,在此前的三個星期裡,她隻穿了這一身衣服。
幹淨的布料已經染上了灰,補丁的縫合處已經開了線,狂風刮過,裡頭的棉絮跟着風一塊飛。
可連着幾天過去,卻始終不見夏姐把破洞補上。
她個子不高,下半身的身體埋在了雪裡,邊走邊被凍得打顫。
夏姐在兩人的注視下一路走上山邊的小道,這是抵達峽谷的必經之路,也是唯一的一條路。
然而,她卻并沒有上來,而是面朝裡,蹲在了半道上。
如果孫聞聞沒記錯的話,那裡堆着一個小坡,裡面放着的是她兒子的屍體。
“怎麼了?”
盛清風走了過來。
“這人...是夏姐吧。”
他站在孫聞聞身側眯着眼睛瞧,尾音穩穩地落下,對自己的判斷十分自信。
“是她。”
孫聞聞點頭,他不等盛清風反應,脫口而出:“我來引開她,你去找基地。”
身旁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頸部的披風布料堆出了明顯的折痕,盛清風正轉過頭來看他。
披風的帽子遮擋了面部,但孫聞聞猜他此時的眼神肯定疑惑又揶揄。
不用他說,孫聞聞自然知道這番話有多詭異。
臨門山村排外嚴重,盛清風借着‘小沈’的名号尚且還能得到些好臉色,而徹徹底底是外來人的孫聞聞則被無視了徹底。
即便在圍獵行動中救下人來,功勞也會被算在盛清風頭上。
他在整個村子裡可以說是透明人,隻有小安長了眼睛,會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但這又如何,孫聞聞語氣平靜地又重複了一遍。不過,這次他又想出來了一個借口:
“你的東西我不會用。”
這确實是一個不錯的借口,兩人之間安靜了幾秒,期間盛清風的眼神一直在孫聞聞的臉上徘徊。
“聞聞你...”盛清風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語調,“終于下定決心和他們搞好關系了?”
“嗯。”孫聞聞面不改色。為了展現自己的決心,還大幅度地點了點。
絲毫不在意對方語氣中幾乎要溢出來的調侃。
盛清風說:“既然這樣,就麻煩你了。”
他又歎了口氣:“可惜我的寶貝,這次隻能我自己欣賞了。”
孫聞聞客氣回道:“下次還有機會的話。”
在距離夏姐還有三米的時候,系統的電子音便再次響起了。
【已激活】
灰色的光标被點亮,變成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文本飛進了系統光幕中,等待使用者開啟。
孫聞聞沒有着急開啟記憶,而是摘下披風的帽子露出臉,又走進了幾步,搶先問道:
“誰在哪裡?”
鞋上的靜音裝置未關,過來的路上幾乎沒有聲音,但夏姐也沒有表現出半點驚訝。
她像一個突然被按下啟動鍵的玩偶,緩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能動,才發現...身邊突然站了一個人。
脖子轉動的動作僵硬地能配上‘咔哒咔哒’的音效。
夏姐恍如隔世般看了過來,渾濁的眼睛裡一片空曠,淚水正源源不斷地從眼睛裡湧出來。
她開口的嗓音像兩張摩擦的砂紙,也像飽受風霜侵蝕的枯樹,嘶啞中含着悲戚,但語調依舊溫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