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流淌,嘩嘩作響,分流拐向繞了個彎,形成了一個小水窪,黑夜中傳來神秘人的一聲輕笑。
“都到了這個時候,顧司馬還在堅持什麼呢?兵如何?匪又如何?眼下兵入敵手百般踐踏,如同蝼蟻。匪卻奮起反抗,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阿冬的嘴巴還被顧升捂着,他眨眨眼睛,看着四周漆黑一片,雖瞧不見人在哪裡,但他覺得這話說的很對。
顧升松開了阿冬,埋頭繼續沖刷着夜壺。
黑暗中,神秘人還在繼續說道:“兵似匪慘,匪做兵事,這世間的事不過眨眼間就能乾坤颠倒,又何來的什麼是非對錯呢?顧司馬,真的不再想想了?”
顧升依然不語,但一旁的阿冬早就已經被說動,他忙道:“司馬,如今咱們在這兒受辱,不如就…….”
後面的話,被顧升瞪過來的眼神吞入腹中,阿冬抿唇,不情不願的閉上了嘴。
就當以為他會安靜時,阿冬卻猛地将話脫口而出:“困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隻要能出去,管他是匪是兵。”
說罷,他便飛快的站起身來,拎着夜壺躲到一旁,避開了從顧升方向飛來的木刷子。
“瞧瞧,這個孩子都比你看的清楚,顧司馬。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既然我們的敵人都是起義軍,為何不能聯合起來呢,既能讓宣州軍自由,又能擊殺叛賊,為國分憂,何樂而不為呢?”
阿冬一邊埋頭奮力刷夜壺,一邊則豎起耳朵聽着神秘人說話,忍不住連連點頭,他覺得那人說的對極了。
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神秘人說話的聲音低沉,卻又悅耳極了,耳朵聽了一遍,又想再聽一遍,隻覺得他說什麼都是對的。
他受了蠱惑,但顧升沒有。
“為國分憂?擊殺叛賊?”顧升臉上的譏諷快要溢出,他一雙眼睛定定的盯着黑夜中的西側:
“他們是叛軍沒錯,可你們也不見得是好人。趁此家國動亂之際,煽動民衆,自組成軍,打着為家為國的幌子,實則是滿足自身野心和貪欲!”
“叛軍是虎,你們是狼,皆為欲壑難填的牲畜。即便有朝一日,打退了叛軍,那你們就是第二個叛軍。宣州軍實力不足,但絕不為了苟命與之狼狽為奸。”
這話宛如雷鳴轟響,震得阿冬腦袋嗡嗡作響,一股羞愧自心底沖出,讓他為方才的想法,感到懊悔羞恥至極。
周遭靜了一默,随即,便傳來一聲聲低笑。
“很好,這樣的顧司馬,才值得做真正的盟友。”
阿冬聽着笑聲越來越近,從黑暗中緩緩走近一個身影,最先看見的是烏皮六合靴,再往上是純黑色的衣擺,腿很長,阿冬等了三息,才瞧見神秘人腰間的蹀躞帶。
蜂腰有力,精壯緊實,蹀躞帶上隻挂着一個青紅相間的玉葫蘆,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神秘人停下腳步,脖子以上都隐在夜色的黑暗中,他負手而立,對着顧升的方向。
“我要讓宣州的叛軍,全軍覆沒,顧司馬可願意助我?”
顧升愣愣的看着他隐在夜色下模糊不清的面容,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他扯開嘴角,笑了,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你…你知不知道,起義軍在宣州有多少人馬?全軍覆沒?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們有兩萬多的人馬,兩萬!緊臨外族,常年參戰的北地州府兵馬不過四萬餘人。起義軍在宣州的人馬是北地州府的一半,别說宣州附近的幾個州縣加在一塊都打不赢,就算是北地單于府的何大将軍來了,也沒膽子放話說能将其一舉殲滅!”
神秘人也笑:
“你隻需要告訴我,你想不想與叛軍痛痛快快的打一場,以報這些時日宣州軍的屈辱?如若你想,今晚就是最好的機會,僅此一次的機會。”
顧升心漏跳了一拍,他想起剛剛離山駐軍傳來的号角聲,還有軍營剛剛離去的一半兵力。
“是你們?你們調虎離山,故意把人都引到離山去?”
“不,是那位離山駐軍的李将軍太過心胸狹隘,小肚雞腸。他失了面子,定然要奪回來。不過耍了些小把戲,他便以為找到了我們的行迹,迫不及待的集結大軍想要将我們一網打盡。”
神秘人說話的時候,語氣平靜,緩緩而叙,就算他說李将軍小肚雞腸,也聽不出他語氣中有絲毫的不滿,反而因此讓人不自覺地将他的話信以為真。
至少,阿冬是信以為真的,還頗贊同的點了點頭。
顧升對此不屑一顧,他才不相信神秘人的鬼話,但眼下,更重要的是他的選擇。
神秘人再次加重砝碼:
“我知道,你介意我們的身份,但如今叛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暫時的聯手,并不代表就是同盟為伍。等事情了結,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各自不幹預,今日之事除卻我們三人,再無第四人知曉。”
風一陣陣的吹,暖意盎然,夾雜着不遠處汴水的一絲清涼,四周靜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