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風卻未歇。
一陣古怪的陰風刮過,戚堯心懸提起,額角青筋突出,用力拉扯着馮流岸。
方才已經轉過身的幾位瞬間轉回,腳上旋踵蓄力,瞧起來像是借着東風,紛紛揚起了滲人的武器。
一股戰場殺伐的血腥和壓抑向戚堯和沈令儀傾倒過來。
可惡,早知道就不讓解意府那幾個先走一步去找其他證據了。如今他們的行進方向與他背道而馳,哪怕他就是真的料事如神,他們現在趕過來也是鞭長莫及。
沒有人能逃過鎮西大将軍馮穆的長槍之下。
戚堯仰頭看見沈令儀已然長劍出了鞘。
她的劍很重,渾身泛着銀光,刃口鋒利,必定是常常使用,新得不能再新,也絲毫沒有卷刃。
但她練武不過區區五載——戚堯沒出聲,不暴露他和馮六的位置——他們正背對與馮氏幾人,沈令儀卻是正對。
“如果你們不想死的話就放了我吧,”馮流岸默聲唇齒微張,眼神陰郁鬼祟,叫戚堯看懂了他的唇語,“不然你們誰都離不開這裡。”
戚堯被他這一提醒,倒是想出來了,回他:“你要是不想死的話,就叫你那幾個好哥哥弟弟滾呗。”
馮流岸隻是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眼中泛着戚堯看不太懂的神色。
沈令儀卻早已沖了出去,重劍毫不留情地揮向三人。
她眼中結着終年不化的冰雪,似乎從來不知道退縮和懦怯為何物。
試劍對群山。
戚堯垂下了眼,竟不知年歲變遷,她愈發無畏了起來。
他單知道慶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從前就能質疑萬物,指着教書女官說她大錯特錯,卻也不知道她是個骨頭硬的,這樣的場景也不知道後退一步。
沈令儀縱有千鈞的力氣,在這幾人面前也無異于螞蟻攀象。
但她是個不怕死的。
一招一式都是要将人置于死地的兇狠意味,不把别人撕咬出一口肉來就決不肯罷休。
沈令儀拿起這把姜紅蓮送她的“師恩”,也就再沒了退路。
師恩之重,讓她手心發麻。恩師的一句一言,融于每一次的劍铮鳴響中,都振聾發聩。
五年前的解意府開不出花。
慶甯被拐到了漠邊小城,肩頭也莫名被蓋上了“奴”字。她面色蒼白,唇角開裂,眼神空洞地望着籠外來來去去的人。
誰要買她,她就撕咬誰。
染上丹蔻的纖纖玉手與彼時沈令儀指中嵌進了污泥的手握在一起。
“就她了,小家夥,跟我走吧。”女人高昂着頭,一身華服美飾。
沈令儀點點頭。
她被嵌進了味道難聞的泥潭裡又被重重掐住後頸提起,有人扯着她的頭發,迫使她頭後仰。這人和她素味平生,卻能這麼狠地對她。她說:“站起來啊,殺了我,殺不了我你就得死。”
姜紅蓮起初還收斂得很,隻是這樣讓沈令儀快速學會武功,待她也不錯。女人笑吟吟,點點她前額:“傻丫頭,這世間哪裡有什麼蓋世武功啊,能殺人不就是好功夫麼——”
後來她就開始讓她殺人,也讓她體驗被殺的滋味。
某次轟隆作響的雨夜,她心不忍,面前的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人——丈夫剛歸家,妻子眉眼熨帖,女兒眼帶欣喜憧憬。
沈令儀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他們的名字,隻記得她那時的劍已拔卻遲遲不肯下手,回去受了三百鞭刑。
她僥幸沒死,中虞的一處府邸,一家三口卻被活活燒死。
該死的應該是她。
沈令儀徹底醒來,拾起了自己拿不起的劍,将劍尖對準了圍獵圈裡的猛獸。
她翻身馭虎,長劍毫不留情,理性而又清晰準确,一下刺向了猛獸的命門。它終于在這圍獵圈解脫了,沈令儀松了一口氣,仰頭望見了坐在上席朝她笑意盈盈的女人。
“要繼續加油哦——畏懼是沒有用的,你怕了你就得死了。”
“先鬥過再問可不可能嘛。”
沈令儀載着巨風,每一次起浪,她都乘勢而上。
“呃——”
她嘔出一口血,身上被刀劍槍戟砍傷,腳步不穩,目光仍舊死死地盯着她的獵物。
他們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時風靜,長箭裹着洶湧的殺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