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皮無賴盯着郭長規,狠言相道:“能給我們一個什麼說法?”
郭長規不惱,和善道:“你們同我們争吵,不過是想求得些好處。我答應你們,我會幫你尋找暫時的落腳之地,戶部和工部會幫你們把此處修繕,等一切都安定好了,你們再搬回來。此外,戶部會補償你們一筆款,用以慰問。”
郭長規言畢,衆人嘩然。左不過是天意,應是自認倒黴,還白得了好處。
沈書清上前,拉住郭長規,不解地問道:“郭大人,這怕是不合規矩。”
郭長規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無妨。百姓生活本就不易,遭此不幸,實屬意外。我不忍見他們在外流浪,能盡心幫到他們就好。”
沈書清無言以對,她明白郭長規是一心為民考慮。她默默松開了手,退至身後。
“可還有人有異議?”郭長規高聲問道。
無人争議,為首的男人也不曾反駁一句。
郭長規松了一口氣,緩緩道:“如此,這事便定下了。”他轉身,對着沈書清說:“錢财之事我會解決,剩下事宜便交由工部了。”
沈書清點點頭,應下了。郭長規想是累了,淺淺笑了下,便起身離開了。
沈書清望着他離去的背影,不知怎的,竟覺得有些落寞。想來郭長規已過不惑之年,可她總覺得,郭長規身上壓着什麼,難以喘氣。
她忽而想起李玚被石子砸中,目光凝聚掃向周圍,不見李玚的影子。
傅深見她探頭探腦,好意提醒:“阿浔他先回宮了。”
“殿下沒事吧?”她關切地問道。
傅深笑着搖搖頭:“他一個常年在外征戰的将軍,會有什麼事。”
沈書清終是松了口氣,望着這滿地亂石,心中百般無奈。
夜色騰起,涼風習習。沈書清靠坐在屋頂上,望着西京的萬家燈火。燈火綿延的盡頭,瓊台樓閣,金殿熠熠。
穿過那朱闱璃殿,泰和殿偏安一隅,李玚靜坐其中,沉默無言。
茶香氤氲,在空中盤旋,如同人解不開的劫,纏繞無眠。
傅深坐在一旁,幽幽開口道:“不出意外的話,李珩今夜怕是有的忙活了。”
李玚淡定地抿茶,茶杯落座于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傅深接着說道:“可憐了郭長規一把年紀,還要跟着李珩到處奔波。你說這麼多箱子,他們會放到哪裡去呢?”
“不遠。”李玚淡淡道。
傅深偏過頭看向李玚,故意問他:“那你覺得,他們會藏到何處?”
李玚端起淡青色的茶杯,霧氣模糊了他的臉,愈發叫人看不清。
他隐含笑意,用茶杯留下來的水漬畫了一朵紅梅:“一個戶部能管,皇家也能管的地方。”
傅深心領神會,他的答案,也是如此。
他略帶憂傷,感歎着:“可惜了郭長規,他一身清正,本不該如此。”
李玚默言,将茶杯輕輕放至桌案上。郭長規實非他本意,可事關李珩,他不得不這麼做。
他扯出一絲譏笑,無奈歎道:“父皇年事已高,卻久久不立太子,朝臣不管如何催促,他終是不肯定奪。他不過是想看他的兒子,誰是最後的赢家。如今朝中錯跟盤踞,朝臣各自站隊,蛇鼠一窩,更是攪的天下大亂。這便是父皇久久不立儲的後果,也是我不得不争的原因。”
“要是沈書清知道所有的事全由你布局,以她對郭長規的敬意,隻怕是要和你撕破臉。”傅深笑着,看着桌案上的水漬漸漸消去,留下若有若無的輪廓。
聞及此言,李玚倒是一驚,可他很快恢複了鎮定,毫無波瀾道:“她與我有何幹?”
傅深戲谑地看向他,反問道:“當真無關?”
李玚不答,靜靜注視着茶杯。
傅深見李玚不欲言語的樣子,笑着說:“你不說,我替你說。今日那石子飛過來的時候,我都吓了一跳,沒想到堂堂李将軍風馳電掣,一下就擋在了人家姑娘面前。”
李玚擡眸,目中像是藏了千萬把冰刀盯着傅深。傅深識趣地閉上了嘴,不敢再言。
“我有時,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可我能控制住我自己。”李玚終是松了口,清楚說道。
傅深望向他,寬慰道:“自七年前的蘇家出事,你便如同換了一個人,沉默寡言,悶悶不語,總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可最近我發現,隻要沈書清在一旁,你便多了些許鮮活,雖然你總是推開她,可我看得真切,你待她不同。”
沈書清的臉龐似是浮于眼前,李玚嘴角微揚,沒有發話。
傅深接而說道:“阿浔,有時候人要放過從前,也要放過自己。”
聽言,李玚心中戰栗,直直發毛。他雙手緊緊握拳,咬着牙說道:“我永遠忘不了我進蘇府的那一刻,屍橫遍野,堆積成山。我翻了一座又一座的山,都沒有找到阿晗。我比任何人都在乎她,不知道她在哪裡,也許該慶幸她還活着。可一紙行刑文書上清清楚楚地寫着蘇翊之女已死,你讓我怎麼釋懷。我想你也應該明白,我要這九五之尊之位,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阿晗。”他重重合上了眼,往事浮上心頭,倍感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