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蘭關之戰終以長西軍的大捷而告終。
捷報卻并沒有立刻傳入京中。
沈書清坐在帳内,小心地脫去盔甲外衣,手臂上都是如枯樹皮一般的擦傷,滲着血。
傷口和裡衣黏在了一起,沈書清咬着牙關,将裡衣脫下,用剪子剪去黏在一塊的衣料。
營裡的軍醫都去照顧李玚和受傷的兵士,裴林讓一名年長些的軍醫進來照顧沈書清,被沈書清拒絕了。
比起帳外的哀嚎連疊,她這些小傷不算什麼。
她用清水打濕了帕巾,擦拭傷口周圍血污填滿的皮膚,撒了些裴林讓人送來的藥,拿了塊趕緊的帕巾包紮好,打了個結,就穿上一身幹淨的衣服出去了。
大帳内内外外已經圍了一群人。
李玚是被裴林騎馬背回來的,所有人都看見了,所有人都知道長西軍主帥身負重傷,整個軍營亂成了一鍋粥。
裴林封鎖了所有消息,不讓任何人外傳。
違令者,格殺勿論。
沈書清隔着厚重的帳簾,就聽到了軍醫們沉沉的歎息。
裴林想來也有受傷,聲音有些沉悶地開口:“沒有法子了嗎?”
軍醫也很無奈,話中滿是心痛:“能不能挺過去,就看殿下自己了。”
沈書清感到一陣頭昏,在帳外腳步一虛,差點站不穩。她晃了晃深,深深洗了一口氣,進了大帳。
李玚面色平靜地躺在床榻上,身上的污穢已經被擦幹淨。箭羽全被拔出,箭頭上還滴着血,散發着駭人的光。
一支箭射進身體裡,就疼得要命,拔出來更是要了魂魄。
沈書清強忍眼淚,不去看那些箭矢。她走至裴林身邊,悄聲問道:“他可有醒過?”
裴林絕望地搖搖頭,一旁的軍醫應是聽見了,開口道:“拔箭的時候,将軍應該是被疼醒了,總想睜開眼。”
“現在呢?”沈書清立馬抓過軍醫的手臂,詢問道。
她甚至有點不敢聽。
她在帳外聽了個七八分明白,可現在她問了,她怕了。
她怕從軍醫嘴裡道出的是不可扭轉的事實,是最殘忍的結果,是她最不願接受的結局。
軍醫瞧着沈書清面色發白,便知她心中恐慌,于是放緩了語調,拟了措辭:“将軍身上中了太多箭,失血過多,外加有幾支傷其肺腑,好在不深。老夫已将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将軍的命數了,三日内能醒來,便是最好的。”
沈書清雙腳發麻,盡力保持清醒,可軍醫的話猶如鳴鐘,在她耳邊嗡嗡作響,震耳欲聾。
三日,李玚隻剩三日了嗎?
她不知是好是壞,無助地望向軍醫。
軍醫立刻說道:“大人,将軍常年習武,身子骨硬朗,這三日□□成是能醒過來的。”
“那就是還有一兩成醒不過來。”沈書清身子一晃,差點倒地,裴林立即扶住她。
軍醫不知如何應答,默默轉過身取來一方絲帕,裡面包裹着碎成兩片的玉玦。
沈書清無措地擡頭,慢慢伸手接過玉玦。
這是,交代遺物嗎?
軍醫沉着氣,望了望李玚心口處,“這枚玉玦救了将軍的命啊。若不是這玉玦擋住了将軍心口的緻命一箭,隻怕是箭頭還要往裡深幾分,那将軍才是真的無力回天了。”
她祈福過的玉玦,被李玚放在心口處。
可他仍是沒有醒過來。
她摸着玉玦上的裂紋,仿佛看見了李玚年少時清傲灑脫的臉,一時疼痛難以,哭着蹲下了身,任淚河肆意流淌。
傷口有多疼,心比傷口更疼。
軍醫該說的,都說盡了。他叮囑道:“将軍這三日身邊離不開人,裴副将可要派人好好照看,有事可随時喚老夫。”
裴林正要出去叫人,沈書清拉住了他:“我來吧。”
不等裴林開口,軍醫先說道:“我看大人面色不好,步子虛浮,想來受了傷,傷口恐有發炎,也要好好休息。”
沈書清忍着頭暈,擺了擺手:“我沒事。我是女子,照顧人也會細心些。”
裴林擔心沈書清的身體,委婉道:“那我也要找人來替你,你受了傷,沒日沒夜地守三日,身體會吃不消的。”
“不用别人,就我自己。你就算換了人,我也是不放心的。”沈書清堅持道。
經此一役,裴林清楚沈書清的倔強,便不勸她了。
待帳中人都離開後,沈書清伏下身,趴在李玚的床邊,幫他掖了掖被子。
李玚的額頭上密密麻麻地冒着虛汗,全身滾燙。沈書清浸濕帕巾,擰了幾下蓋在李玚的額頭上,又取了一塊幹淨的幫他輕輕擦拭着身體,怕弄疼他的傷口。
她強撐着自己的頭,不讓自己合上眼。
沈書清舉起手,食指摸了摸李玚的眉毛,眉骨淩厲,而後向下摸了摸眼睛,隻可惜蓋着眼皮,看不見底下深邃如平瀾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