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沈書清最愛的眉眼。
随後是鼻子,鼻梁挺拔,山根處自然銜接聳起,鼻子不似尋常男人般粗犷,反而給深沉的眉眼添了幾分柔和細膩之色。
沈書清又給李玚換了塊額上的帕巾。
她托腮笑着問:“阿浔,你想聽故事嗎?”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那我開始講了。”
沈書清喝了口水,喃喃自語:“我離開蘇府後呢,就是一隻流浪狗,走到哪裡算哪裡。蘇府這麼大,竟然真的被那些人洗劫一空。我吃過路邊的菜葉子,撿過被碾平的柿子,上面髒髒的,咬一口有一股灰塵味,我實在是害怕,就沒有繼續吃。可我從來沒有搶過偷過别人的東西,我看那些難民,總是偷搶,我雖然很餓,但從未做過。”
“你知道我的玉玦怎麼碎的嗎?有一次,我一個人縮在難民堆裡,看他們為了一點吃食就大打出手,覺得恐怖至極。我當時很想很想蘇府,很想很想你,就拿出了玉玦。别人瞧見就要來搶,我死活都不肯,可我力氣太小了,搶不過他。我就咬了他的胳膊,他痛的松開了手,玉玦就掉地上了。我撿起來趕緊跑,生怕那人追上我,一下就不見了。我當時可難過了,現在你的玉玦也碎了,我們剛好湊一對。”
“雪嶺那麼遠,我又不知道怎麼走,隻能找人打聽。可我隻敢找溫柔的老奶奶打聽,有一位老奶奶瞧我這麼可憐,還送了我一件像樣的衣服穿。”
講着講着,沈書清頭愈發昏沉,像是要睡去。她立刻潑了自己一盆涼水,拿帕巾擦了擦。嗓子有些幹澀,她戳了戳李玚的臉:“剩下的明天再講。”
雲木掀開簾子的一角,探出個小腦袋問:“沈大人,我能進來嗎?”
沈書清揉了揉臉:“怎麼了?”
雲木雙臂用力拖着一碗藥,遞至沈書清跟前:“軍醫讓我交給你的。軍醫說不知大人受了什麼傷,但這是幫外面受傷的将士們熬的藥,軍醫讓我給你盛一碗,對傷口有好處。”
沈書清怔了怔,一時忘了接過。
雲木以為沈書清不肯喝,好言相勸道:“大人放心,藥是夠的,外面的将士都能喝到。軍醫說喝了才能好,大人還連着要照顧将軍好幾日,别把自己累壞了。”
沈書清清醒了一點,笑着接過:“多謝。”
雲木俯下身,蹲在沈書清身邊:“大人,若你覺得累了,我替大人守一陣。大人就在旁邊休息,一有事我就叫大人。”
沈書清皺着眉将藥喝盡,摸了摸雲木的腦袋:“不用了,我自己就行。我已經虧欠你們将軍很多了,不親自守着,我不放心。”
“隻是趴在旁邊休息一會兒,也不行嗎?”雲木問。
沈書清留戀地望了一眼李玚,搖搖頭:“我和他之前,已經浪費了太多的光陰。如果上蒼沒有垂憐,我能和他相伴的日子不過就這幾日,我想多看看他,多陪陪他。”
雲木席地坐下,托着下巴:“那我陪陪大人。”
沈書清覺得這長夜漫漫,孤寂聊賴,多個人在身邊也好。
“多謝。”她笑道。
雲木握住沈書清的手,不安地問道:“将軍,會醒過來嗎?”
沈書清猶豫地低下頭,縱使自己心中也是千萬分的不确定,可仍要安慰雲木:“我不知道天意是如何決定的,但我們要相信李玚,信他一定會醒過來。”
她不想讓雲木沉浸在悲傷裡,岔開話題問:“之前總是來回匆忙,還沒問你怎麼就跟了長西軍?”
“我是殿下在涼州撿到的孤兒。那時烏蒙作亂,涼州不太平。逃跑的時候,我和父母親走散了,隻能一個躲在角落裡默默地哭,是将軍救了我,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沈書清搓了搓雲木的手,沒想到他與自己,竟有同樣的經曆。
“你比我幸運。”她強撐着力氣,發白的嘴唇仍帶着笑意。
雲木擡頭問:“大人以前也……”
沈書清點點頭,笑着說:“我沒有你那麼幸運,沒有遇到你家将軍,靠自己一個人活下來的。”
雲木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沈書清趕忙問:“可是困了?”
雲木晃着腦袋,帶着倦意說:“不困,我在這裡陪着大人。”
“睡會兒吧。”沈書清揉了揉他的頭。
雲木實在有些睜不開眼,無奈道:“那我就在這裡睡,陪着大人。”
沈書清笑着,答應了。
第二日,李玚的燒退了些,身子沒有前一夜那麼滾燙了。
軍醫瞧了瞧沈書清憔悴的倦容,知道她自己身體不舒服扔在強撐,“大人辛苦了。”
沈書清食指揉着太陽穴,吐了口氣:“還得謝謝軍醫,昨夜還挂念着我。”
“應該的。”軍醫躬身離去,雲木去帳外照料傷員,大帳裡又隻剩沈書清一人。
她趴在李玚的床邊,頭靠在手臂上:“今日給你講我在雪嶺的故事好不好?”
“我到沈莊的時候,人已經幾欲昏迷,睡了好久,就像你現在這樣。心裡想着總算安定了,醒來的時候腦子裡便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報仇。我身上帶着阿娘走前給我的證據,我從來沒有給任何人看過,連沈從都不知道。後來我以防身為由,讓義父教我習武。起初我力氣小,身子又沒好全,根本不行,連劍都舉不動。我咬着牙,不管雨雪紛飛還是烈陽高照,我都去練,才勉勉強強學了個皮毛。不過跟你比肯定還是差了些,所以等你醒了,你再教我幾招。”
不知講了多久,天色逐漸暗了。
沈書清仰起頭,點了點李玚的鼻子:“阿浔,快醒過來,陪我玩。”
說着腦袋幾乎快要沉下去了。
李玚似是聽見了,突然全身顫抖,牙關止不住地打顫,一口鮮血從喉中迸發而出,噴落在地,宛若一朵血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