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着急地扣門,大喊道:“沈大人!沈大人!”
李玚見沈書清昏睡不醒,清了清沙啞的嗓子:“怎麼了?”
門外的人聽是李玚的聲音,激動不已:“太好了!殿下您醒了!您快去瞧瞧吧!太醫說陛下快不行了!”
沈書清迷糊中聽見了李玚的聲音,恍惚地睜眼。李玚果然已經醒來,怔在原地。
欣喜的心瞬間變得擔憂,沈書清拉住他的手,問道:“怎麼了?”
問外的人仍催促着:“殿下,您快去看看吧!”
李玚咽了咽刺痛的嗓子,艱澀開口道:“我得出去一趟,看看父皇。”
“陛下他……”
李玚淡淡地點點頭。
沈書清很是錯亂,人如亂麻:“可你才剛醒,你的身子還沒好全,能下地嗎?”
李玚虛弱地笑了笑,翻開被子:“你喚點人來幫我更衣,你放心,我沒事。”
沈書清自知勸也無用,起身扶李玚下床:“那你等一會,我去找人來。”
出殿門時,沈書清還叮囑道:“可千萬當心些。”
李玚望了望天。
一塵不染的藍,不見一片雲,心也跟着澄澈明淨。
他扶着門,進了榮安殿。
盛甯帝不知何時醒了,卧在床頭,目若遊絲,聚不起神。
他瞥見了李玚進殿,微微起身:“你來了。”
李玚身子本就沒有痊愈,又受了點涼風,止不住地咳了起來。
盛甯帝忙道:“外頭的人快把門關上。”
他單腳跪地正要行禮,被盛甯帝叫住:“起來吧,地上涼。”
李玚拍了拍外袍起身,盛甯帝流露出父親的溫柔:“身子看來是沒有大好。身邊人已經跟朕說了,這幾日發生的事。你回宮之事,連朕都不曾知曉,當真是朕快不行了,管不了這宮裡的事了。”
“徐太醫說好生将養着,不會落病根,倒是父皇,兒臣聽聞父皇身子不大見好,很是挂念。”李玚規矩地答。
盛甯帝若有所思,點點頭:“那便要好好聽太醫的,别像朕一樣,身子多年不見好。”
“過來。”盛甯帝招了招手。
李玚行至盛甯帝榻邊坐下,盛甯帝拉住他的手,問道:“手怎生得這麼涼?衣裳也不多穿幾件,哪有半分聽太醫的話的樣子。”
李玚許久未體會過盛甯帝如此真實的關切,心中有點羞澀,甚至有些逃避,手忍不住地往後縮了縮:“兒臣回去就添衣。”
盛甯帝探頭望了望空蕩蕩的房門,幾縷陽光透過門縫鑽了進來,想來天色極好。
“朕老了,躺在這榻上走不動道時才發現,自己身邊沒留住任何一個至親,就連你,朕差點都見不到。回過頭來看看,隻有身邊幾個常服侍的念叨着朕,可終究不是一家人。阿浔,你可怨朕?”
李玚沉默地低下頭,轉而撩袍跪下,:“在天下人面前,父皇是君。于我,父皇不僅是君,也是父。”
他頓了頓,啞聲道:“父皇,我已許久未聽您,喚我一聲阿浔。”
盛甯帝愣住,微彎的唇角松了下去,露出君王的冷酷。
李玚擡起頭,直視盛甯帝:“父皇,在您心中,國事先于家事,情愛更是可以隻字不提,所以母後病重,您都不曾見到最後一面。我也時常告誡自己,您有您的政事要務,不要奢求在您身上渴求到過多的愛,所以我從來不怨您。您不對任何一個皇子上心,隻是偏隅一角偏愛李珩,我不怨怼;您不舍皇位,任黨派争鬥擇出天下正主,我不怨念。因為我同您一樣,也想守好這個天下。父皇在我去伽蘭關前,讓孫公公将虎符交予我的那刻起,我便知父皇信了我。”
盛甯帝神情變得凝重,聲音有些低落:“這就是你想同朕說的嗎?”
李玚頹然地搖搖頭,低聲說道:“幼時讀書時,先生常教導,父母言,不可逆,父母前,須慎言。可是父皇,至親前若不能講真心話,那我和大殿裡的朝臣,簡直沒有分别。我隻想同您說一說箴言,不是為臣,而是為子。”
盛甯帝眼眶濕潤,喉間發癢,猛烈咳嗽起來。他在這個位置上三十餘年,逐漸忘了自己是人夫,是人父,宮裡的人想着法子哄他,大殿之人繞着彎子谏言,他許久未聽到發自肺腑的心裡話,臨死前竟從自己親生兒子的嘴裡聽到。
李玚忙上前,輕拍着盛甯帝的背,關切問道:“父皇可要喚太醫?”
盛甯帝擺了擺手,指着桌案上的茶水:“端一杯給朕便好。”
李玚着急起身,沏了杯溫水給盛甯帝,小心喂盛甯帝喝下,又拿帕巾擦拭了盛甯帝的嘴角。
盛甯帝目露慈光,從枕頭掏出一卷聖旨,笑道:“阿浔,那朕也同你講一講心裡話。”
他攤開聖旨,李玚恭敬地要起身,被盛甯帝拉住手:“朕都說了是心裡話,你坐下聽便是。”
李玚聽話坐下,瞥了一眼聖旨,才反應過來這是一道遺诏。
他雙手止不住顫抖,幾乎顫着嗓音:“父皇……”
盛甯帝沒等他說完,開口道:“阿浔,朕的身體,朕很清楚,朕堅持不了多久了,就這幾天的事了。朕很早之前問阿晗,她不涉黨争,為何幫你。她說她誰都沒選,其實我和她心裡都清楚,若真要選一個人來繼承皇位,隻能是你。”
李玚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盛甯帝慈愛地看向他,輕握住他的手:“阿浔,你慈悲卻不庸善,心狠卻不犯惡,兼具一顆心懷天下的心,朕很放心。這份遺诏你要收好,若朕不在了,一定要守好這個天下。”
李玚鄭重接過,剛想叩謝聖恩,盛甯帝卻突然身子癱軟在床,沉沉地合上眼。
夏日裡的新南風吹動盛甯帝如雪的鬓霜,李玚慌了神,握着盛甯帝的手不停地大喊:“父皇!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