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公公聞訊急匆匆跑進殿,身後跟着一群太醫。太醫院主事把了把盛甯帝的脈,無奈歎氣道:“陛下心中大事已了,散了口氣去了,還望殿下節哀。”
李玚早已急紅了眼,大顆淚珠砸落在地,他聽不見周圍的人哭喊,聽不見他們擁和他為新帝,聽不見他們扯着自己交代事宜。
他隻聽得見耳旁刮起寒冽的風,吹痛了他落空的心房。
盛甯三十一年,盛甯帝崩于夏。
都說夏天應是枝葉繁盛,可還是有發黃的落葉被風吹落,在地上打着圈。
李玚的腳邊已積起一堆枯葉。
他已換上麻衣,缟素潔白,不染塵埃。
沈書清邁着極輕的步子走至李玚身邊坐下,縮了縮脖子,沒有出聲。
李玚仰頭望着星空,千萬星河倒映在他眼中:“阿晗,你失去阿爹阿娘的那一夜,在想什麼?”
沈書清撐着頭,靜靜說道:“那時候還小,想不到那麼多,隻知道無依無靠,是個沒有家的小孩。”
李玚聽出沈書清想極力逗他開心,說着一些輕松的話逗弄他,能讓他少些悲痛。
“我從前很想要這個位子,可當我真的得到了,我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開心,因為它的代價是失去我的父親。”
沈書清聽之一震,怔怔地看向李玚。
李玚望向遠方的門廊,淡淡道:“我一直恪守自己為人臣的本分,卻忘了自己還是人子,到頭來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希冀過父愛。今天父皇同我說了許多家常話,我都記下了。觀之我和他先前的日子,大多都是在商讨政事,偶有争吵,從來沒好好說過話。”
沈書清輕握住他的手腕,有着透骨的涼。
“不怨你的。”
李玚微微搖了搖頭,抹了把臉:“我沒事。隻是今日遭此變故,心中怅然罷了。”
“至親離世,心感哀恸,人之常情。”沈書清不想說些場面話,她隻想讓李玚知道,有人在陪着他。
李玚釋然地笑了笑,瞥見被風卷起的一堆枯葉,忽的想起伽蘭關的揚揚風沙。
“抱歉,我食言了。”他回頭望向沈書清,目色平靜。
沈書清愕然盯着李玚,但很快反應過來他在檢讨何事。
她笑道:“蒼茫山河可是都聽見了你的承諾,你要好好想想該如何彌補。你一醒來就馬不停蹄,忙東忙西,我見你一面都難。”
李玚含笑着低下頭,小聲道:“不如我……”
沈書清打斷了他:“你以一身血肉博弈,值得嗎?”
聞言,李玚的腦袋埋得更深,而後定定擡頭,從容不怕:“你不也正是知道官場兇險,冒着死罪一身男裝拼了進來,你我是一樣的。為了天下,沒有什麼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做。”
沈書清沒想到李玚會用自己來辯,倒顯得他們兩個像一條船上的人。
本來就是。
沈書清偷笑着,被李玚盡收眼底,他問:“笑什麼呢?”
沈書清睨了他一眼,躲開了。
李玚湊近了,頭搭在手上,溫柔地注視着她:“你說,等我回來你有話要跟我說,是什麼話?”
沈書清心下一驚,忙偏過臉去不看李玚,扯道:“你這不是受了傷,我還擔心了好多天,不作數。”
“不論過程,單論結果,是作數的。”李玚抓過她擋住臉的手。
沈書清轉過臉,認真地看着他:“你真想聽?”
李玚點點頭:“或許能讓我開心一點。”
沈書清将整個身子轉過來,抿了抿唇:“那你聽好了。”
李玚笑着望向她。
沈書清抑不住笑意,靠近李玚的臉:“阿浔是個傻子!”
李玚知道她之前想說的不是這個,不過沒關系,換他來說也是一樣的。
他向前挪了挪,雙手包住沈書清的手,目光不移:“我就是傻子,讓你在外面吃了那麼久的苦;我是傻子,傻到你就在我面前我卻認不出你。所以阿晗,你可否願意再牽起我的手,往後的路我們一起走。”
沈書清凝住了目光,心如擂鼓般跳動着,被李玚握住的手止不住地發汗,腦袋一片空白,隻剩一個念頭,那就是答應李玚。
她咽了咽嗓子,笑着開口道:“往後餘生,不再孤獨。”
李玚目露欣喜,松快地吐了口氣,扯過她的手臂将她擁入懷中。
“雖然今日說這些話不得體面,但起了這個話頭,我便忍不住,還是想對你說。”
“阿晗,你若想繼續做工部侍郎,那你就做工部侍郎,你若想嫁我,待三年孝期後,我來娶你。”
沈書清驚得說出話,害羞地笑了笑:“如果我一直做工部侍郎,那你的後宮怎麼辦?禮部可會放過你?”
李玚撓了撓頭,笑道:“那便讓他們說去。我不管,我隻要你一個。”
沈書清松開李玚,雙眸深沉而平靜:“阿浔,有些事,是時候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