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平頓了頓,平聲道:“上頭寫的盛甯二十四年。”
李玚斂眸,說道:“那便和蘇家案子是同一年。”
衆臣大驚,暗自面面相觑。
“沈卿。”李玚喚她,“可有要辨?”
沈書清走上前,撩袍跪至台下,坦然道:“尚書所言不假,句句屬實,臣無話可辯。”
“那沈大人是承認自己的身份了?”邵平小心問道。
沈書清淡定地搖搖頭,看向邵平:“我隻是承認了邵大人說的都是真的。”
禮部尚書吳遠持着芴闆上前,躬身道:“陛下,坊間傳言沈大人是女子之身,臣看不妨一驗沈大人是否為女兒身,便能證明沈大人的身份。”
“你想怎麼驗?”李玚手垂在椅邊,輕敲着膝蓋。
吳遠答道:“自是請宮中的嬷嬷來驗。”
李玚不想沈書清受此屈辱,閉上眼沉默了一陣,尋思一個萬全的法子,就聽到沈書清開了口:“不必驗。”
沈書清撥開垂落在耳邊的碎發,雙耳上的耳環痕清晰可辨,雖随着時間的累積已有聚合,但仍明眼瞧得出。
“請禮部尚書好好瞧瞧,我耳朵上的耳環痕可有假?”沈書清仰起頭,直視着他。
吳遠湊近了瞧,心想還真是,李玚見狀,順口道:“既如此,朕看就不必驗了。沈卿既已承認女子身份,不必多此一舉。”
“陛下。”吳遠舉起芴闆,“我朝沒有女子為官的規矩,不合禮法。”
李玚揚了揚手:“朕知道了。”
“陛下,沈大人女扮男裝上朝,已犯欺君之罪,若日後人人得以效仿,這朝堂不就成了兒戲,毫無秩序可言!還望陛下定要嚴懲,不容這種風氣蔓延!”吳遠義憤填膺,不肯放過一步。
李玚凜然的目光猶如一把冰刃,刺得人冷汗吓出三分,可吳遠不退縮,仍守着他禮部的一堆道理。
“那你要朕怎麼做?沈書清是朕從揚州帶來西京的,難不成你還要治朕一個眼瞎的罪名?還是你覺得朕用錯了人,要彈劾朕?”
吳遠立刻沒了話。
“吳大人。”沈書清輕喚了吳遠一聲,底氣卻足,“我想問問您,我在朝為官時,這工部在我手中,可有出過岔子?不信的話,您可以問問錢大人,我沈書清在工部,是個什麼樣子。”
吳遠瞥了一眼李玚的顔色,含聲道:“臣不敢。”
沈書清扯過一抹笑,平靜地說道:“我雖已有罪,可我仍想對吳大人說,大人方才那番話,字字糾着我沈書清不配為官。大人不能因為我一介女流,就認為我禍亂了朝堂,這是對天下女子的大不敬,女子亦可有大為。”
吳遠瞠目結舌,一時想不出話來堵塞沈書清。
在朝之人也無人敢為他發聲。
他讪讪地退回了原位。
李玚身子往前探去,目光定格在沈書清身上時,一瞬變得溫柔:“夠了。女子身份既已論定,蘇家之後尚未定奪。朕現在要問問沈大人,先帝在時,朕的皇兄曾拿一枚白玉玦來污蔑朕,彼時你說那枚白玉玦是你的。朕事後問過你,你說是你在路上拾得的,那麼朕現在問你,這枚玉玦,是從何而來?”
沈書清沉默地低下頭,隻聽李玚肅然說道:“回答前先想好,現在欺騙,就是欺君。”
手緊緊地捏住衣角,不知怎的竟想流淚。沈書清倔強的昂起頭,卻并不妨礙李玚發現她眼底湧起的淚花。
李玚的心被揪了一下。
往事浮現眼前,沈書清微微笑道:“那枚玉玦,确實不是我拾得,而是他人相贈。自我記事起,那人便一直佩戴着一枚玉玦,我心生羨慕,便求着他也贈予了我一枚。一枚在他手中,一枚在我手中。陛下想知道那人是誰嗎?”
銅牆鐵壁鑄成的防線幾欲崩塌,李玚憑着最後一絲理智問道:“是誰?”
沈書清彎腰伏身,手貼在地面上,溫聲道:“此人風光霁月,如天上皎月不染塵,是先帝在時的三皇子,是當今的陛下。”
衆臣紛紛驚異,沈書清雖然沒有明說,但這一番說辭,無異于告訴所有人,她是蘇氏女。
唯有蘇氏女,才能記得這些細節。
李玚幾乎沖動地想要站起身來,可沈書清直起身,目若平湖,釋然地聽着周遭的聲響:“陛下,傳言不假,玉玦為證。我是蘇家之後,蘇翊獨女,罪相滿門抄斬逃出來的流亡之人,蘇氏女,蘇筠。”
李玚的指尖已經蒼白,眼皮隐隐作痛,眼下的烏青愈發沉重。
沈書清俯身叩首,用丹田之氣說道:“陛下,女扮男裝易名更姓的欺君之罪我認,但罪臣之女的罪,我不認。”
李玚咽下一口氣,正着帝王之姿:“為何不認?”
“因為我阿爹,是被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