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非仙聽完王自芳的話，站起身來看着眼前的王自芳面上不見任何情緒：“同為母親，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可我這人，疑人勿用。你且去吧，白英，為她這番話，給她多開一年工資，讓她帶走。”說完，邁開腳步準備離開。

“水老闆！我！”王自芳聽完水非仙的話，情緒激動起來，她雖知道自家老闆不是什麼以德報怨之人，這樣的後果她也不是沒想過。可真到老闆不要她的時候，她突然莫名生出一種被抛棄的心理，隐隐之間感覺自己做錯了，有點像不管不顧抓住眼前之人不願放手的沖動。

可還沒等王自芳向前朝水非仙走兩步，水非仙微微側頭：“自芳，咱們也在一起一年多了，我還記得當初亞運會捐錢的時候，你那巾帼不讓須眉的樣子，以後路就要你一個人走了，不管遇到什麼事，記得别把那樣好看的你弄丢了。好歹共事一場，你去告訴那位二掌櫃，他的忙我幫了，讓他自己把握好時機，你這麼說他會懂的。”

這話一出，王自芳便知道按自家老闆的性子，這就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便失神将手放下來，任憑水非仙離去。白英将剛拿出數好的錢，一把塞進王自芳的手裡，怒道：“你趕緊收拾好你的東西快走，去找你那二掌櫃，以後這屋子就我一人住了，趕快給我騰出來。”

說完白英連看都不願再看王自芳，轉身就要走，剛走出一步，王自芳在背後哭着說了一句：“對不起，我最不該騙的就是你，對不起。”

白英停下腳步片刻，顫抖着聲音留下一句：“好好過日子。”就快步離開了。

幾分鐘後，水非仙在露台的一角找到哭得縮成一小團的白英，水非仙找到她時，她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獸一樣嗚咽着。

水非仙小心翼翼靠近白英，溫柔開口：“這是誰家的傻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偷偷傷心呢？”

白英擡起頭來，頂着兩隻如同燈泡一樣又紅又腫的大眼睛，哽咽道：“你家的！”然後難過地喚一聲：“水姐姐。”接着撲進水非仙懷裡。

“我們家傻姑娘。心裡難受了是不是？跟水姐姐說說吧，有事一個人憋在心裡，容易憋出病來，咱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水非仙邊說，邊順着輕撫白英的背，帶給她一點點安慰。

“我還記得王自芳最早來店裡的模樣，什麼都不懂。她來第一天就鬧出了笑話，我看她褲子紅紅的，我好心提醒她，誰知她跟沒事人一樣，問我哪裡有沙子，給我問得雲裡霧裡的，沒搞懂她要幹什麼。結果她告訴我，她們山溝溝裡出來的，都是用布條做個帶子，裡面塞點沙子，每次來月經就這麼對付過去。我一聽那哪兒行，就把自己的衛生巾塞給她，結果她在洗手間裡捯饬了半天，不會用，非要問我用草紙來當姨媽巾。給我氣得第一天就罵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不心疼，誰來心疼你呢？可我雖然罵了，我也心疼她，打那天開始，我就額外關照她。”白英靠在水非仙的肩頭，給她講過去的事，水非仙就這麼認認真真聽着。

“她雖比我年長幾歲，可她什麼都是我手把手教的，她也争氣，店裡最努力的，一個是芹芹，一個就是她。我教過那麼多姑娘，隻有她，我是真的把她當徒弟，我知道啥，就給她教啥，是一點都沒保留。”

說着說着，白英又嗚咽起來，她将腦袋埋在水非仙的肩頭：“水姐姐，你說一個破羅曼蒂克的二掌櫃能有什麼好？她跟着我幹，她想要的，咱們蓮仙還能給不起她？不過就是幾年時間也等不住，怎麼就這麼笨呢？現在的她和那二掌櫃，完全處在不平等的天平兩頭，等于就是把命運交給别人把控了？怎麼敢呢？”

水非仙輕歎一口氣：“其實我能理解她，小英，每個人接受過的教育、從小到大接觸的圈子，見過的人都不一樣。你若是處在她的角度，用她的眼睛看世界，用她的心來做決定，不一定會比她做得更好。當然，誰都是這樣，所以我們永遠搞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人到底在想什麼，也因此無法輕易去評價另外一個人。從捐錢那件事，咱們就能看出她的骨氣，隻是這樣的骨氣在母親的身份面前，不值一提。”

白英聽完水非仙的話，思考片刻，又靜靜歎一口氣：“水姐姐，我是不是很失敗啊？我答應我媽，答應你出來後要做出一番事業的，可如今我的手底下竟然出了這樣的事，從前的我洋洋得意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到了今天，我才發現我哪怕該做的都做到位了，還有這樣那樣不可控制的因素，琢磨人心，太難了。水姐姐，這份工作，我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做下去了。”

水非仙輕撫着白英的腦袋：“姐姐知道我們的小英這是累了。這樣的打擊第一次都難受，我當年啊，後勁兒比你還大。人性就是這樣的白英，看誰都善良，那是你離他們太遠了。像你擡頭望着夜空，黑色的夜空總要比星星的面積要大得多。可即使這樣，同一片天空，有人抱怨黑夜太黑，有人贊歎星星真美。所以人也好、事也好，要怎麼看、怎麼想，全在你。”

白英想一想，心頭好受一些，她看向樓下拿着收拾好的行李離去的王自芳，心裡已不再像從前那般難過。

“水姐姐，你不一樣，你很善良。”

“我？最髒的就是我了。”

白英沒有回答水非仙的自嘲，雖然她極為不認可。白英隻是靜靜地看着王自芳離去的背影，想要記住這位昔日的徒弟留給自己的最後一面。真正的離别總是沒有道别，長路漫漫，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