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們抓了徐州城裡所有大小報的編輯和主筆,還查封了人家的報社辦事處,沒報紙看奎爺很生氣,你說怎麼辦呢?”花三爺闆着臉廢話不多說,直奔主題。
聽完花三爺的說辭署長慌了,現在風向不對得先安撫好眼前的花三爺。署長一秒切換為哭喪臉,委屈巴巴的正欲向花師爺解釋推脫,他不知道事态怎麼會如此失控,隻想壓一壓那些知識份子的氣焰而已。
這時刑偵二科的東哥也回到巡捕房,見門半掩着直接推門而入。即便見到花三爺,也隻是做了一輯,忽視了署長慘白的臉色。
他嘴裡還邀着功:“署長,咱把那些臭讀書的都梳理了一通,吃了這頓皮肉苦,今後沒人敢再發表論七八糟的報道了。晚點還能賺一筆保釋費,我全孝敬您,哈哈哈。”
“嚯,阿肆你還真是生意興旺啊,看來很快就不需要我們奎老大了。”花爺甩了甩袖子意有所指。
署長被東哥突如其來的“自首”搞的有點下不來台,但是聽到花三爺的威脅,署長很快回過神來,迅速給自己扇了兩下極為專業的耳光,直把臉打的噼啪脆響。
“三爺~我真不知道這事,我向關二爺發誓。都是手底下的人亂來,小的立馬讓屬下解封放人。”署長激動的都破音了,舉着三根手指恭敬的起誓。
“阿肆,你是不是誤會了,我不是來徇私的,人犯法了就得抓啊,這是你的工作,我老頭子隻是來發發牢騷,這戲唱了一半,你把戲折子燒了,嗯~你懂嗎?”花爺留了半句話沒說下去,可署長立刻理解。
“不不不,是我們巡捕房抓錯人了,我們錯了。”署長看到身邊還得意洋洋的東哥氣不打一處來,一腳把他踹翻在地罵道:“蠢貨,趕緊去放人,所有人,滾!”
東哥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不是署長讓抓人的嗎?他莫名其妙被踹倒,隻能連滾帶爬的逃出署長辦公室。
“三爺,明天牢裡絕對看不到一個記者或編輯,奎爺想看多大的堂會就看多大的堂會。小的一定把戲台子都維護好。”署長搓着手谄媚的對着花爺保證到。
“你可長點心吧,千叮咛萬囑咐别惹文人墨客,奎爺把你扶到這個位置可費了不少資源,話盡于此,後面你自己看着辦吧。”花三爺帶上米色小禮帽頭也不回的離開辦公室。
等花三爺離開警署,署長又吼着把東哥叫回去,東哥極不情願的挪進辦公室等着挨批,但是署長面無表情的問道:“照片讓你查的怎麼樣了?哪家報社先登的鬼子照片?”
“哦,咱審問過了,全都說是匿名寄來的信封裡塞着。因為是大新聞,所以他們拿到後馬上發表了。我試過去郵局查,但每天有很多人給報社寄信,根本查不到來源。”東哥實事求是的說道。
“東洋鬼子怎麼說,他們有見到什麼面生的獄卒,或者隔壁新進來了幾個犯人?”署長低着頭看不到表情。
“他們是優待号,倒是沒見到什麼面生的獄卒,犯人是有幾批,就是我們抓的那些報社主編主筆,都是體面人,打過後咱也給他們優待一下。”東哥隻求财,經過上次署長指點,他也不想把關系搞這麼差。
“那有人來探視他們嗎?有沒有誰帶相機了?”署長繼續追問。
“有啊,他們又不是死罪,當然能探視,但是探視之前都得搜身,相機之類的肯定不能讓家屬帶進去。那……那編輯咱們還放不放?”東哥大着膽子問道,奎爺都發話了呀。
署長沒回答,而是直直盯着東哥反問道:“我問你,奎爺不惜讓花三爺親自來撈人,他到底想撈哪個?”
“花三爺也沒明說想撈哪個呀,署長你知道咱不能動腦子,别為難咱了。”東哥苦着臉心想:沒明确的目标他也很難做啊,不然早把那尊神送回紅花會了。
東哥正等着署長發飙摔東西,然而今天的署長格外冷靜,隻是低聲罵了句蠢貨,就低下頭仔細比對着桌上若幹份報紙,還拿起尺子比量照片的長寬。
一會兒,似乎發現了什麼盲點,署長興奮的瞪大雙眼,捏着報紙狂笑起來。然而他沒同東哥解釋原因,東哥看到他這狀态反倒有些安心,嗯,這才是他們署長。
“除了優待号的人,其他人都放了。這些人要好好審審,我懷疑裡面混入了赤色.份子或者有蘇特在背後指點。”署長突然收住笑,冷眼望向東哥,眼底一片冰霜,與剛才伏低做小的阿肆派若兩人。
“署長,那些編輯裡就有奎爺的人,先把那個人剔出來吧,咱不敢得罪啊。”東哥“善意”的提醒道,其實他滿腦子的保釋費,按個g黨罪名又撈不到錢。
通蘇也是要命的,不能保釋還得移交軍法處,奎爺從不參與政.治.黨.争,他底下肯定沒g黨,冤枉錯了,說不定連奎爺都得罪了。哎,十成十的虧本買賣!不知道署長打的什麼算盤。
“我知道,甯殺錯不放過。先大刑伺候着,等奎爺明确要放哪個我再給他放。”對于署長的要求,東哥除了能答應還能怎麼着呢?在領導面前好好當條狗别動腦子就行了。
東哥一走,署長立刻把門反鎖,并從櫃子最底下的抽屜裡拿出一個軍綠色的鐵皮盒子,裡面放着一步無線手搖電話機……
好冷!……迷迷糊糊中清澄想睜開疲憊的眼,然而下一秒頭發就被人扯住,視線瞬間被洶湧而來的水淹沒。冰冷的水倒灌入她口鼻,酸澀的令她喘不過氣來,
越來越稀薄的空氣,讓她感到肺快要炸開。求生本能的讓她拼命掙紮,然而抓着頭發的手像是巨鉗,壓迫的腦袋動彈不得。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識時,頭皮一緊,她被人粗暴的拽出水面,新鮮的空氣讓她仍不住張大嘴呼吸,然後頭又被按回水裡。嗡……耳邊本有些嘈雜的水聲但很快被巨大的耳鳴取代。
她從未覺得世界如此安靜過,眼前似乎出現了白色的光暈,幻覺嗎?不是,那是天花闆上搖曳的白熾燈光。
“說,為什麼要盯着這個案子?”粗犷的男聲像是鋼針般刺入她的耳膜,把她拖回現實,身上濕漉漉的感覺提醒着她還在牢裡。
“不知道。”嘶啞的聲音讓清澄有些懵,哦,剛審訊時被灌的是石灰水吧,嗓子大概是灼傷了。但是她現在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大約是冷的麻木了,麻木到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和五髒。
“是不是有人為你提供報道素材?你的線人是誰?”男人甩了清澄一巴掌繼續提問。
耳朵又是一陣嗡鳴,清澄因寒冷而打顫的牙床勉強擠出“不知道”三個字。盡管現在是盛夏,但是身上的溫度依然被水汽漸漸帶走。
之後無論對方問她什麼問題,她如同留聲機般重複着“不知道”,對方似乎被她的态度刺激到了,掄起木棍朝她的肚子上猛擊。
噗嗤,清澄從嘴中吐出一口帶着血絲的濁水,粗礦的男人并沒放過她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上,同時狠狠的踩住她的右手慢慢碾壓:“就是這隻手寫的吧,讓你再寫。”
腦袋昏昏沉沉的,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幹脆閉上了曾經閃爍的眸子,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向黑暗墜去,不論是身上的寒冷還是疼痛,都麻木的模糊了。
不——她,不,甘,心。憑什麼犯人能逍遙法外?憑什麼我們要委曲求全?當大家把一件不合理的事情默認做合理的時候,本身就是種不合理。
嘩啦——清澄不知道是第幾次昏死過去,又被冷水潑醒,咳嗽着吐出多餘的水,她隔着水簾看到一張陌生的臉孔,剛才粗犷的男人正向他介紹着自己申報編輯的身份。
“東哥,這申報的小娘們,嘴可硬了,常規的招數不管用啊。要不要把對女犯的那些招數使出來?”粗犷的男人請示道。
“哎不用,都是些體面人,弄幾個紅口子、青皮蛋的,多難看啊。差不多就行了。”男人似乎并不是來監督刑訊的,清澄并不認識他,勉強集中精神想判斷眼前人是幾個意思,然而腦子一片空白。
“姑娘,醒醒,你認識奎爺嗎?”東哥在清澄眼前揮了揮手。
聽到奎爺的名号,清澄嘴角勾起,很好,她賭赢了,之前給自己設置的保護鎖起作用了,忍着身體的僵硬,她強撐起身子回到:“自然認識,他的辟謠申明還是我寫的。哎呦他老人家終于來撈我了?”
“沒錯,快給她松綁。”聽到有門東哥高興的都快跳起來啦,之前問過其他幾個報業人,要麼不屑一顧,要麼急于撇清與□□的關系。
他是不識字不代表沒腦子,奎爺什麼身份,能讓奎爺來撈人的必定是大報的大編輯,他基本鎖定在《申報》、《大公報》、《新聞報》那幾個人身上,至于g黨什麼的管他屁事。
而且這次他選錯了也沒事,少一個兩個的犯人,署長那也搞不清人數。但要是他送對了,那奎爺一定會好好賞他,想到這他仿佛能看到無數金燦燦的,白花花的大元寶從空中落下來。
相反要是把奎爺的人搞殘了,那口黑鍋署長會自己背嗎?啊呸,當然是讓咱來背啦。東哥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忽然聽到有人喊他大名,便屁颠颠的離開審訊房。
沒一會,東哥鐵青着臉走進刑訊房,指了指房内的幾個人,包括剛解綁的清澄在内,幾個人被真槍實彈的獄卒推搡着向前走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清澄的心從高峰跌落到低谷,什麼情況啊?出口的白光逐漸變大,明明就要出去了,離重見光明就差一步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可回答她的隻是黑色的頭套和沉重的手铐。
上海法租界内一棟白色的小洋樓内,幾個年輕人帶着耳機坐在收發機前,随手抄着耳機中的電碼。不一會其中一人走到歐陽強面前遞上一封電報:“主任,截獲一份敵特電報。明碼的。”
明碼的?歐陽強接過低聲自言自語到:“出現袖珍相機,自裁135膠卷,可能是涉嫌蘇特。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