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片刻,清澄輕聲說道:“也許吧,如果我們生在一個和平的環境裡,沒有列強壓迫,沒有水旱災荒,村村通電,家家有瓦,頓頓吃肉,同胞們都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我會心安理得的當我自己。”
在荊棘夜色中綻放的倔強,訴說着虛幻月光侵染的美好願望,她話鋒一轉:“隻不過假設終歸是假設,我們生在亂世,若抛開複興中華的責任,隻求小家安穩而獨善其身,就是妥妥的逃避主義。你不是逃兵,我何清澄也不是縮頭烏龜。我已經找到了前進的道路。”
清澄的話像利刃一般直戳内心,他想反駁,可最終無言以對。當今官場群魔亂舞,隻要有利益可圖,誰還管得了什麼原則不原則,主義不主義的,撈錢是本分,幹活是情分。
甚至有的畜生連情分都不講,以盤剝啃噬百姓的血肉,供他們享樂為榮。
上海灘整齊的磚房和記憶中徐州鄉下坍塌的木屋形成強烈對比,窄路難走,卻是正确的道路,高峻霄心情更加灰暗。千年華夏的生死存亡就落在他肩上,若他連這點擔當都沒有,那就枉為一名真正的革命軍人!
他清楚的知道何清澄和自己是一類人,高峻霄痛心疾首說到:“進步是曲折前進的,複興大業急不得,我們明明可以一起幹革命,你為什麼非要把我兩分的那麼清楚。”
“因為革命有分工,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勳功章。你不怕我們的工作互相幹擾嗎?”清澄攤開手,扯出一個牽強的笑。
“你已經幹擾了。”高峻霄語氣冷的仿佛能凍結空氣。
“南京政.府堅持攘外必先安内,大局擺在那,以後沖突會越來越頻繁,我也沒辦法。”清澄捏了下紅紅的鼻翼,“若你對我還有些感情,請讓我離開上海,三天後你再去舉報,效果一樣,但我能活,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呢。”
不行!高峻霄恍然回神,一把攬住清澄壓在胸口:“你傻啊,你是我媳婦。你跑了,我跟誰結婚。”
“會有新人的,這世上沒有誰不可替代。”清澄聲音漸漸低落,直至消失。
“胡扯,誰敢取代我?不服的滾過來跟我單挑,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讓他三招。”高峻霄摸着清澄的後腦,心想做男人不能半途而廢,承諾過照顧對方一生一世就一定要做到,不論對方變成何種摸樣。
高峻霄掏出手絹幫她擦眼淚,懷裡的清澄顫了一下,随即緊緊抱住他的腰,眼淚燙濕了他的襯衫。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會随身攜帶兩塊手絹,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最後清澄一如既往的擤出鼻涕作為收尾,她啞聲問道:“你不生氣了?”
“沒有。氣着呢。”高峻霄用鼻孔哼唧一聲。
“哦。”何清澄無奈的撅起嘴,不再說話。
“你什麼态度?”高峻霄咬牙啟齒的吐字,“你不該找個地方,向我好好反省一下你的錯誤。尤其是徐州的情況,你幹的好事,趕緊給我一五一十交代了。”
“好兇~先前否了,現在又想聽了。孫悟空都沒你能變。”清澄委屈巴巴的嘟囔。
“再多說一句試試,我不幫你拎了。”高峻霄受不了她淚汪汪的模樣,急躁的拎起兩個箱子催促,“帶路!”
清澄乖巧的應了一聲,走在前頭。晚風吹起了她的發絲,她暗暗朝後瞥了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街道上隻有他們兩人,兩人沒有說話,隻是靜靜聽着蟲鳴和微風,一切都被安靜地包裹在了柔和的燈光裡。
一開屋門,手.槍、步.槍和零星的子彈散落一地,其中夾着幾枚手.榴.彈。高峻霄嘴角抽搐了一下,仔細打量。
這屋子最多也就十來個平方,又悶又熱,高峻霄用手扇了扇風,他很好奇到底什麼樣人會住在軍火庫裡?
“不好意思,家裡有點亂。”清澄迅速撿起地上的武器,逐一塞入手提箱裡,短短的幾分鐘後,武器都堆在一旁的角落裡。
“随便坐,你想談什麼?”清澄搬來一把方椅子,自己則坐到床上。
“這屋子是你買的還是租的?”高峻霄抹了一下凳面,沒灰還算幹淨。
“婚前财産。”清澄極為認真的說道,“不是想氣你,我的錢就是組織的錢,所以财務分開對你比較公平。”
這話合理,高峻霄剛吊起的火氣又被澆滅了:“我再确認一下,你真的是那邊的人嗎?”
“我是!如假包換的gong.chan.黨員。”清澄一臉自豪。
聽到她承認了,高峻霄内心比想象中的平靜:“在裡面擔任什麼職務?”
“沒有職務,普通的交通員而已。”清澄信誓旦旦的說道。
“就我剛剛看到的,十幾個老爺們供你差遣,還敢說自己是交通員,當别人都是傻子是吧。”高峻霄眯起眼睛質疑。
清澄頻頻搖頭:“我真的沒有職務,至于指揮,你太擡舉我了,我那是給他們帶路,交通員的職責就是踩點,帶路,送東西。”
高峻霄深吸一口氣:“行。我當你說的是真話,你本事挺大的呀,當交通員都當到徐州去了,徐州當地沒有交通員嗎,還得你千裡迢迢趕過去。”
“有啊,你也見過,胡玉坤。但小地方人手不夠。”清澄垂下頭,眼底閃過淡淡的憂傷。
那個塵封在檔案裡的名字再次被提及,高峻霄頓時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他趕緊解開第一顆扣子,以便自己冷靜下來:“你們……你們去徐州幹什麼?”
“我們得到情報徐州當地的土匪和日本人勾結制造武器,所以就去搗毀那個作坊。你跟你那位歪屁股師兄應該都知道,咱們有合作啊。”清澄老實回答。
“别人幹記者的都是飛毛腿,你是飛毛嘴,還學會搶答了。”高峻霄揶揄道,“不許搶答。”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說了郝大伯是我們的人,随便一問便知。不就是你秦師兄和我們翔宇同志是南開校友,兩人私交甚妥,秦團長出面幫我們買武器,我們當地同志協助你們剿匪,公平交易有什麼不好講的。”不讓她搶答,她偏要多說。
高峻霄火氣又冒上來,陰陽怪氣的咂舌:“啧~還翔宇同志,叫那麼親熱,你跟他很熟啊?”
“沒你跟他熟。”清澄脫口而出。
高峻霄警覺得甩了個眼刀過去:“你這話幾個意思?”
“沒什麼意思,你們一起在黃埔共事過半年,肯定你熟啊。我一個基層黨員想見大領導還見不到呢。”清澄歪着頭,一副遺憾的樣子。
高峻霄咽了咽口水,強行把話題拉回自己軌道上:“東洋鬼子的六門炮,你倒底做了什麼手腳?”
“哪輪得到我做手腳,我隻是聽說當地同志對你不放心,于是建議他們給你做心理預防,免得你拿了好處,不給我們辦事。”清澄笑意加深。
“果然是你出的鬼主意。”高峻霄一下子跳起來,恨不得掐死眼前的女人。
“哎哎,别激動,你什麼損失都沒有,而且我還給你留了福利呢。”清澄将高峻霄壓回椅子上,“你真以為人家孩子傻,帶着煙霧彈上山拜訪,讓你捉住把柄,是我讓他帶上山,找機會故意弄破的罐子。嘿嘿,那東西好用吧!”
原來這女人這麼早就開始算計自己了,高峻霄心涼了:“哼,還不錯,我替當地的土匪謝謝你了,以後他們晚上可以找你索命。”
“沒事,反正我兩以後睡一張床,他們逛完我這,再去逛你那,就當串門了,索命的效率還能高些。”清澄真是油鹽不進。
惡狠狠的瞪了清澄一眼,高峻霄沉聲道:“把我騙得團團轉,你這心計也忒深了。”
清澄反唇相譏:“心機肯定比不上你。花露水除了防蚊蟲,還能幫你打造一個精緻貴公子的初始印象,戴組長一聞定會輕視與你,方便你轉移特務的視線,更好的與我們保持聯絡,伺機送出代表和密碼本。”
“花露水的功效你說對了,特務和蒼蠅沒區别。但别的事我不清楚,可能是我師兄賣的人情吧,你們以後還他就行,不用計我賬上。”高峻霄支起胳膊拒絕同g黨拉關系。
“你确定?”清澄突然欺上來,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了一起,“我其實有個困擾了很久的問題,要是不知道,我死了都不會安心。”
“呵呵,那真夠嗆。”高峻霄挑眉盯着她,“說吧,我洗耳恭聽。”
清澄用誠懇的語氣問道:“我想知道,胡玉坤死的時候,是不是你和白皓月在他身邊?”
一瞬間,高峻霄瞪圓雙眼,身體裡的血液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