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黑的遠端出現一抹暖黃,驢車慢慢減速,為了保護證人,魯威戒煙的藥堂在近郊的半山村莊裡,剛好能總覽瑞金城的全貌。
趙豐年還沒進入院子,藥香撲面而來,一排爐子咕噜咕噜的冒着熱氣,藥堂的主人牛大夫坐在院子裡搓藥丸。
春梅大概同老先生熟稔了,兔子似的跑進内堂,連招呼都沒打,趙豐年無奈的搖搖頭,同牛大夫詢問了下魯威的近況,心裡便有了底。
卧房的門大敞,魯威已經下床了,一身粗布短打坐在床邊,眼睛盯着叽叽喳喳的春梅,嘴角挂着溫柔的笑。
哆哆。
聽到敲門聲,魯威的笑容凝結在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刺痛後的落寞,他朝趙豐年點點頭,随即讓春梅出去幫牛大夫制藥。
春梅撅起嘴一臉不情願,魯威語氣加重了幾分:“走走走,有多遠滾多遠,别在我眼前晃了,煩。”
她才慢吞吞的往外挪,走出房間前,又扭頭看了一眼魯威警告:“别欺負我們趙科長,有話好好說。”
“你當我什麼人啊。”魯威反駁道,眼中的神色複雜極了。春梅皺鼻做了個鬼臉,熟門熟路跳出卧房,關上房門。
一直做壁上觀的趙豐年扯了扯嘴角,沒介入兩人的“打鬧”,魯威的目光跟随春梅的腳步聲一直到窗外。
過了會兒,他淡淡開口:“趙科長,我一直沒有機會當面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可能不止複員回家這麼簡單了。”
“你不用特意感謝我,都是組織的決.定。”趙豐年笑着回道,“牛大夫誇你治療積極,沒幾個月,戒煙的藥丸隻要摻兩成大.煙就可以了,争取年底前戒掉,回家鄉好好生活。”
哎,魯威低頭應了一聲,沉默片刻,方擡眸對上趙豐年關切的目光:“我知道你今天來是為了零号的消息,但是在我說之前,答應我一個要求。”
趙豐年眉心微蹙:“什麼?”
“你要好好照顧她。”魯威聲音很低沉,帶着十二分的堅決。
“她?張春梅?”趙豐年有些詫異。
“這就她一個女人,就是……我也不會媒人那套說辭,反正她吃的也不多,生活能自理不讨手腳,做飯尚可,至少識一千個字,還會漚肥打漁劃船……雖然看上去瘦點,但是筋骨好,她打架幾乎沒輸過,一拳下去牛都得趴下,以後多喂喂,肯定好生養。”魯威鄭重其事的說道。
“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趙豐年眼皮越跳越厲害,腦袋裡嗡嗡作響。
“啥誤會,她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就耽誤了,你官不大,不過高低是個幹部,她嫁給你不虧。”魯威看了看窗戶。
這算盤珠子都快崩人臉上了,趙豐年及時打斷了魯威:“首先,張春梅同志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她有自由選擇伴侶的權利,任何人不能幹涉,其次,我已經結婚了。我太太也是黨員,她現在在白區做宣傳統戰工作。”
“啊?”魯威懇求道,“那,那你給她介紹一個呗,一定要幹部,低了咱不嫁。”
“你才比她大四歲啊,怎麼口吻跟她爹似的。”趙豐年不解。
“你肯定不知道,她娘生完她,餓的不産奶,我娘正好在奶我弟,順道把她一起奶了,後來她娘也走了,她三舅白天要做工,都是我娘在照顧她,所以她算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妹子,我以後就是她的娘家人,她的嫁妝我來湊。”魯威話音剛落。
哐當!窗戶轟然炸響。
張春梅猛然從窗台上跳下來,一把薅住魯威的領子吼道:“臭牛牯!誰要你的破嫁妝,自己窮的都娶不上媳婦了,還敢管姑奶奶的事。”
“不要白不要嗎。你長的不好看,脾氣也臭,嫁妝再不沖一點,哪個幹部會要你啊。”魯威臉憋的通紅。
“我醜不醜關你屁事!”張春梅惱羞成怒忽的揮向魯威肚子。
魯威一個不察,吃痛跌倒在地,捂着肚子哀嚎:“哎呦,你有這勁頭使在婚事上,早就嫁給幹部了。”
“死牛牯,臭牛牯,給我起來。”春梅又将人提起來,将魯威重重按在牆上,“好你個官迷,自己當不了官,就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了,誰說我要嫁幹部了。”
“你自己說的呀,騎馬的紅.軍好威風,以後一定要嫁給那樣的人。不是幹部能騎馬嗎。”魯威揉着肚子委屈巴巴。
“放屁!我沒說過!”春梅一雙秀眉擰的更緊了,暴風雨般的拳點落在男人身上。
嘶~這丫頭下手也忒狠了吧,趙豐見春梅爆脾氣上頭,趕緊上前拉住春梅勸阻:“别打别打,他還沒好透吶。”
“你别管。我要打死他。”
“死丫頭,好痛啊,再打我還手了。”
乒鈴乓啷!
别打,别……哎,人在氣頭上的時候,根本勸不住,兩人又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趙豐年撓撓臉,深深的無力感蔓延開,算了,尊重他人命運,别打死就行。
這倆人你一拳我一掌還不忘揭短,魯威指責對方三歲時拿炮仗炸雞窩賴他頭上,害他被老爹毒打了一頓,屁股開花疼的連上茅廁都困難。
春梅不甘示弱地回擊,他九歲時約隔壁村三驢打群架,打不過就把她丢那一挑四。呸,不是個男人。
他們吵的太忘我,趙豐年忍不住大聲呵斥:“停手。一會兒打壞東西,牛大夫該發火了。”
聞言,魯威松開勒緊對方脖頸的手,春梅趁機一絆,将魯威甩了出去,他捂住屁股爬起來,指着張春梅罵道:“死丫頭,搞偷襲。有種再來一次。”
“再來幾次都沒用,這叫兵不厭詐。”春梅拍拍手很是得意。
趙豐年連忙隔開兩人:“都别吵了,魯威你的私人要求我沒法答應,不過……你又沒結婚,為什麼不争取一下,像你這麼抗揍的男人不多見啊。”
“趙科長~誰要嫁給他。”春梅梗着脖子嚷道,臉上浮起可疑的紅暈。
魯威聽見趙豐年的調侃,别開臉:“趙科長,别瞎說。她是我妹子。”
“你确定?”趙豐年憋着笑,“你瞧她的眼神可不算清白,尤其剛才誇她的時候,柔的就要滴出水來了。你要是覺得你兩算親情,你就回去拿這眼神瞧瞧你娘,看她扇不扇你。”
“嘿嘿嘿,讓我瞧瞧,什麼眼神。”春梅饒有興趣的掰過魯威的臉。
魯威應激躲避,春梅強硬的一把拽過,将人死死鎖在牆上,視線對上的那刻,兩人都愣住了,一瞬間空氣中閃爍着細微的電流。
真不把他當外人,趙豐年輕咳了兩聲,春梅慌忙收回目光,轉身逃也似的離開了,隻留下魯威傻呆呆的站在原地,臉頰紅透了。
趙豐年走近魯威拍了拍他的肩:“魯威,你真的應該争取下,結果不一定差。”
苦笑了下,魯威小聲的回道:“我配不上了。不能耽誤她的前途,她值得更好的人。”
趙豐年不再勸:“随便你,我好心提醒,你不當官不代表不能幹革命,組織并沒有開除你黨籍,你即便回到家鄉也該積極建設,為社會主義添磚加瓦。所以我希望你站在人民的立場,快點告訴我零号的消息,你的一點消息能拯救很多人。”
“趙科長别跟我打官腔,我也不想繞彎子了,有次零号同謝高升交易,我跟在後面。”魯威直言道。
“原來是你。”趙豐年驚喜過後,冷聲詢問,“你怎麼不早說呢?”
“謝高升不倒台,你們的工作根本沒法開展,貿然前推戰線,反而會刺激到零号,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零号潛伏在咱們蘇區,深谙我黨的鬥争方法,他稍微挑撥幾句,咱們自己人就打起來了,說句不團結的話,肅.反.委員會快成了國府的辦事處了。”魯威歎息道。
“哦,零号在裡面發展下線了嗎?”趙豐年敏銳的捕捉到他話裡的意思。
魯威點頭:“嗯,知道幾個,我可以寫給你名字,但是你千萬别動他們,鬧不好惹一身腥,讓伍豪同志找機會邊緣化他們就行。沒機會接觸核心機密,他們對國府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明白。”趙豐年不禁湧起一股惋惜之情來,他本該自己騎着馬去求娶心愛的姑娘,可惜時間不能逆轉,一顆冉冉升起的将星,就這麼折在陰溝裡了。
“我現在讓你去辨認零号,你能認出來嗎?”趙豐年擡起眼簾,目光多了些許熱誠。
“不能,零号非常謹慎,從頭到尾都拿黑鬥篷包住了。”魯威坦言。
“可你有懷疑的對象。”趙豐年肯定道,魯威曾是最優秀的偵查兵之一,他能捕捉到極細微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