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威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蹦出來,好像有顧慮,趙豐年急的胃疼,幹脆拉過他的手,在他的手心裡寫下一個字——弓長張。
“他不是我的老師。”魯威陡然抽回手,吐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似乎壓抑着巨大的憤怒。
“哪裡不是?”趙豐年又問。
“哪裡都不是!”魯威牙齒磨得咯咯作響,好似宣洩情緒般的叫道,“從白匪監獄中救出的人,不是我們的張夫子!”
單憑第六感如何能服衆,趙豐年眼底劃過一絲憂慮:“證據,我要能拿出手的證據。”
“有證據我早拿出來了。”魯威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沒有,但謝高升有,你還記得謝高升的罪名裡有一條,為了錢财謀殺了一名軍醫。”
趙豐年微微颌首:“記得,為了三塊大洋和一枚金戒指,戒指内環上刻了軍醫和他愛人的名字,這是謝高升親口承認的,難道他臨死前還想替零号頂罪?”
“當然不是,他沒那麼好心,相反在沒有任何人證的情況下,他故意提起這件事,還主動上交了那枚金戒指,試問什麼情況下,一個謀财害命的人會保存自己一年前的殺人證據,而不是及時融掉變現?”魯威提示道。
“為了拖另一個同謀下水。”趙豐年欣喜的接上,“你的意思是,軍醫知道了零号的某些秘密,所以零号借謝高升的手除掉了軍醫,隻不過謝高升暗暗留了一手。”
魯威肯定道:“對,你們最好查查那位軍醫的遺物,比如工作筆記、衣物、香煙盒、煙袋子、書籍之類的。”
這倒是條重要的線索。趙豐年腦中忽然浮出一個疑問:“你跟蹤他們那晚,零号真的一點破綻都沒露嗎?”
屋内陷入了沉默,魯威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怔怔的盯着膝蓋,趙豐年知道自己問對了,耐着性子等魯威自己做心理建設。
片刻後,魯威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斟字酌句的回道:“那晚謝高升給了零号一包金條,瞧重量我估摸着有十來根,拿着大筆錢零号不可能走遠,他肯定得先藏起來,後來我一路跟蹤零号到了合作社的雞舍。”
“然後呢,有人出來嗎?”趙豐年語氣迫切的問道。
“沒有,我等到四更天都沒人出來。”魯威不由得歎了口氣,“本來還想去雞舍找找看,可惜沒時間了。”
“那我們找個借口去搜查雞舍不就行了。最近風聲緊,我覺得零号沒那麼快轉移這筆财富。”趙豐年摸着下巴思考。
魯威大驚失色:“不可,你忘了雞舍是誰的地盤,咱們無論找什麼借口,都會驚動他。”
對啊,差點忘了,趙豐年揉了揉太陽穴,告誡自己戒驕戒躁,零号存在這麼久,自然有他生存的手段,挖樹挖根,不然就别挖。
吱呀!窗戶又被支起,春梅嘟囔道:“趙科長,咱們瑞金城怎麼又停電了,什麼時候才能穩定供電啊。”
這不很正常嗎,電壓不穩定呗,趙豐年腦中正思考零号,随口敷衍道:“等着吧,這次上海撤回蘇區的同志,好像有幾個工程師,等他們來了,應該會有辦法。”
“不是,黑了好一會了,全城都黑了。從來沒有過呢。”春梅指着山下的瑞金城說道。
“讓我看看。”魯威比趙豐年更激動,春梅“嗖”的一下貼在牆上,不敢看魯威。
少見多怪,趙豐年慢悠悠的湊上前,剛想發表意見,嗡嗡!震耳欲聾的引擎聲,讓整座山都顫抖了。
一陣勁風刮過,吹痛了眼睛,三個人同時驚恐的擡頭,巨大的陰影遮蔽了茅屋的上空,宛如傳說中的惡鲲,春梅最先反應過來:“敵機,是敵機!”
遭了,沒有電,防空警報就沒法響,随着一聲巨響,他們眼睜睜的看着,瑞金城爆發出幾道刺眼的光團,随即升起滾滾濃煙,灼燒了黑暗。
窗外烈焰灼灼,趙豐年卻覺得渾身冰冷,跌坐在地,耳朵一陣蜂鳴聽不到任何聲音。
猜錯了,猜錯了,全都猜錯了!竟然被他虛晃一槍迷了心智,零号選的任務不是六十二師,而是瑞金城。
啪!
臉上熱辣辣的疼,趙豐年嘴唇哆嗦了幾下,魯威的聲音傳過來:“快回城。”
“來不及了,你們先疏散群衆。”春梅的臉龐在火光中閃耀,“牛大夫,快去山洞避避。”
說話間,炮彈又響了,一枚又一枚炮彈傾瀉而下,落點也離村莊越來越近,趙豐年和魯威不顧搖晃的大地,一頭紮進嘈雜的人群中。
轟隆!
紅色的血霧爆開,炸飛的斷腳飛到了樟樹頂上,沖擊波掀起的碎石,如同一把把利刃,瞬間洞穿了氣管,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大地。
一陣熱風卷來,帶着濃濃的血腥味,存活的村民亂作一團,逃命的時候哪有老幼尊卑,幾乎所有人踩着抽搐的同胞,瘋了似的向前擠,一但跌倒就再也起不起來了。
走單的孩子爆發出尖銳的哭嚎,趙豐年顧不得安慰,一把撈起孩子向前沖。這樣不行,要分散隐蔽,然而趙豐年撕心裂肺的呼喊全淹沒在轟鳴聲中。
許是見勢不對,魯威操.起一個銅盆,一邊敲一邊指揮村民們向最近的山洞撤退。趙豐年和魯威一路護着村民們到了山洞。
外面依舊地動山搖,好在山體算是天然的防空洞,暫時不會有危險,他們剛松一口氣。
忽然一塊巨石墜落,電光火石間,魯威抱住趙豐年一個翻滾,石頭轟然落地,粉塵四散,兩人幹咳了幾聲,半晌沒起來。
“大家盡量找圓潤的洞頂。”趙豐年喘着粗氣喊道,隻不過嗓子早就喊啞了。他推了推身旁的魯威,想讓其幫忙吼一嗓子。
然而魯威抱着手臂哆嗦,慘白的臉皮不受控制的抽搐,完了,他毒瘾又發作了,趙豐年看着掌心淌血的大口子,急中生智将手掌按在魯威額頭,鮮血順着魯威的臉頰淌下。
趙豐年啞聲對前來幫忙的村民解釋:“他砸到腦袋了,快給他止血。”
大家手忙腳亂的将魯威擡到一旁,朱大夫從懷裡掏出一包藥粉灑在“傷口”上,魯威緊閉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用及其微弱的聲音念叨:“小梅子,小梅子在哪?”
“春梅,張春梅!”朱大夫叫了幾聲,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知道張春梅去哪了。
這時一個孩子從大人腳下鑽出來,怯怯的說道:“我看到春梅姐去牛棚了,好像要撿牛糞。”
她撿牛糞要幹嘛?漚肥啊。趙豐年一個頭兩個大,腦子思索着拯救張春梅的方法,一旁朱大夫“呀”的一聲驚呼:“小丫頭,把我的艾絨袋子摸走了。”
“她想做狼煙!我要去找她。”魯威一臉恍然大悟,掙紮着站起來,可山洞一晃,他又跪下去,冷汗”唰“的浸濕了後背。
趙豐年馬上接住他,喉嚨疼的都要冒火了:“什麼狼煙,咱這又不是大西北。”
“你們城裡人不懂。小梅子,小梅子……”魯威身子又抖起來,一邊低語一邊掙紮着向前爬去。
“你别動,出去就是送死。我來想辦法。”趙豐年使勁拽着魯威,求助的眼神轉向朱大夫。
一旁的朱大夫立刻翻口袋,最後兜底都翻出來了,除了幾包藥粉啥也沒有,神色尴尬的朝趙豐年搖搖頭。
沒有戒煙丸,隻能硬抗了。
緊緊握住魯威的手,趙豐年那股子愧疚咕噜噜冒上來,比幹掉一整碗中藥還苦澀。
現在瑞金城什麼情況?援軍什麼時候能來?零号還在瑞金城裡嗎?金條被拿走了怎麼辦?
一系列問題壓得趙豐年喘不過氣來,他沒料到會生此變故,本以為零号冒頭了,抓人就指日可待,還是太輕敵。他趙豐年對不起的不止外面生死不知的春梅,還有瑞金城的父老鄉親,守城的同志們……
“快看快看,外面有紅色的螢火蟲,好漂亮。”一個孩子指着外面興奮的嚷道。
村民們的注意力都聚到了洞外,魯威莫名其妙擠出一個笑容,要求去看看,趙豐年拗不過他,架起他的身子,一步一步挪到洞口。
“她成功了。”魯威激動的聲音都顫抖了。
朝外望去,趙豐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無數個小紅點慢慢升騰而起,彙聚成一條沖天的微紅光柱,那光柱在炮火中不挪分毫,真的是傳說中的狼煙。
更令趙豐年高興的是,春梅可能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