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條街之外的租界巡捕也沒好到哪去，巡捕們罵也罵了，勸也勸了，工人們就是紋絲不動，加上他們什麼都沒幹，更沒理由抓他們，硬要抓，大概率會挨碼頭工人的一頓胖揍。

現場氛圍緊張，壓迫的巡捕們大氣不敢喘，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想體驗一下砂鍋大的拳頭，再說法不責衆，烏泱泱那麼多人，抓不完，根本抓不完。

大家一合計這種情況，他們處理不了，讓洋鬼子煩去吧，于是一個電話就打到了威廉那頭。

威廉剛挂掉工部局的電話，又接到了現場的回複，登時兩眼一黑，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毒蛇似的藍眼珠來回轉動，這樣下去可不行，日本大使館要求碼頭立刻開工，否則就派浪人到租界裡維持“治安”。

雖然工部局的局長已經代表他們英勇的日不落帝國，警告日本大使館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就算宣戰，可那些卑鄙的侏儒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思及此處，威廉按下呼叫鍵：“哈瑞，去樓下取車，我要去個地方。”

烈日下，警車行駛進了碼頭邊的二層倉庫，若幹身材魁梧的平頭漢子從四面八方冒出來，死死盯着剛下車的威廉。

到底是别人的地盤，威廉不敢亂來，闆着臉求見管事鬼爺。結果得到鬼爺正在開會的答複，讓他隔日再來。

這才半天功夫，碼頭就成了一團亂麻，再耽擱一天，外來的商船能把長江的出海口填了。

“我等他。”威廉說完也管人家同不同意，一屁股坐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沒有任何人下樓，威廉悶了幾個小時，隻覺得口幹舌燥，以他一貫的傲慢态度，要求壯漢們倒茶。

壯漢們不屑的冷哼一聲，繼續打牌九，威廉從未受過如此怠慢，他的秘書哈瑞率先發難：“你們就是如此待客的，知不知道杜先生對我們長官都客客氣氣的，你們算什麼東西。”

咻，煙頭精準地彈到哈瑞的警服上，哈瑞吓得一頓亂拍，有個膀大腰圓、長得頗為兇悍的大漢歪嘴道：“咱這是倉庫，不是茶館，要喝茶，滾出去喝。”

哈瑞氣急敗壞的跳到壯漢面前，一把拷住：“我現在要以襲警的罪名将你逮捕，你可以找律師申訴。”

哈哈哈哈，一群人哄堂大笑，壯漢根本沒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裡，同旁邊的同伴的笑道：“這小洋鬼子，中國話都講不利索，還逮捕，哈哈哈哈。”

啪，突然他一拍桌子，二樓的回廊上齊刷刷出現數十個端槍的人，槍口無一例外的對準了哈瑞的腦袋。

一瞅這架勢，哈瑞的氣焰頓時矮了幾分，壯漢拍了拍哈瑞的臉：“嘿，怎麼不嚣張了，繼續，你們英國的狗怎麼叫的，學兩聲，讓兄弟們樂呵樂呵，不會叫就放兩個洋屁聽聽，逗洋傻子的機會可不多。”

“夠了，鬼爺不肯下來，我就上去拜訪。”威廉說幹就幹，擡腿往樓上跑。

“攔住他。”一聲渾厚的命令響起，衆人紛紛調轉強槍口，将威廉圈住。

威廉冷臉站在天井裡，朝樓上大喊：“鬼爺，我知道你在上面，碼頭的事情你肯定清楚，再耽誤下去，我保證，您的生意會受到巨大的影響，趁現在還沒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我希望能出面平息此事。”

過了好半晌，二樓的回廊上慢悠悠走出一個人，居高臨下的俯瞰他：“上海灘那麼多碼頭管事，你單找我作甚，我一個人又做不了主。”

見到正主，威廉快速迎了上去，直視鬼爺的眼睛：“可你是租界内最有影響力的管事，隻要你這邊先做出表率，其他的管事一定會跟風。”

“所以你想我逼着兄弟們去給日本人卸貨，你就能跟日本人交代了，然後漢奸、賣國賊的罵名我來擔，這買賣有你這麼做的嗎？還是你們英國佬喜歡損己利人，那你們幹嘛不自己去搬呢。”鬼爺開門見山的說道。

被當面戳穿目的，威廉嘴角微微抽搐，清了清嗓子解釋：“日本船的事情先放着，工人可以先幫我們其他國家的商船卸貨，不然長江航道就堵住了，對貴國未來的稅收和信譽都會有影響。”

“威廉，我是個交稅的，不是收稅的，這些話你應該去找上海灘那幫當官的說呀，兄弟們給錢都不開工，我能有什麼辦法。我跟他們一樣是平頭百姓，比不上你們那的奴隸主厲害。”鬼爺語調陡然一轉，變得陰陽怪氣。

我們早就廢除奴隸制了，威廉強壓火氣沒有争辯：“鬼爺，不是我逼你，是日本大使館已經向工部局提出抗議了，你們要是再不搬運貨物，他們就派浪人進入租界搗亂。”

鬼爺故作驚訝： “嚯，被幾個日本浪人一恐吓，臉都吓綠了，你們英國佬不過如此嗎。他們來搗亂，你不正好全抓走，記得多收點保釋費，下半年的業績一下子就提上去了。還是你不敢？”

“誰說我不敢，他們敢來我就敢抓。我隻是好心提醒你，碼頭的工作你不幹有的是人幹，碼頭不營業的損失，你得自行承擔，沒有任何組織會給你托底，你為了你所謂的忠義，可能會破産，值得嗎？”威廉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我呸！就你也配提忠義。”鬼爺朝下吐了一口唾沫，“我們的政府也向國聯提出抗議了，但結果呢，沒人理會，由着長春淪陷，現在日本鬼子一抗議，你們就怕的跟孫子似的，以為我們是軟柿子，可以随便捏圓捏扁。”

“非壓着我們上工，拿我們的血汗去讨好日本鬼子，我告訴你，不可能！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愛國是我作為中國人刻進血肉的大義，你們這些洋鬼子幾輩子都理解不了。給我滾！”

倉庫裡的手下聽到此話，紛紛呼應，威廉受不了他們的高聲叫嚷，一甩衣袖坐上了警車，哼，敬酒不吃吃罰酒，有人對付你。

眼看着威廉的座駕灰溜溜的駛離了倉庫，清澄從鬼爺身後走出來，作了一揖：“鬼爺義薄雲天，小夏佩服。”

“好說，還好你提醒的早，說他會同日本鬼子勾結，讓我做足了準備，才沒着那老洋鬼子的道。小夏先生不愧是當世諸葛。”鬼爺回了一揖。

“不敢當，主要是鬼爺你名聲在外，威廉要施壓肯定先找你，總不見得去找斧頭幫的王幫主，你說對吧，餘邪？”清澄扭頭望向一旁精壯的青年。

“找了也沒用，我們王幫主最讨厭的就是東洋人。”餘邪一本正經的說道，“小夏先生，我們還要靜坐多久？兄弟們一腔熱血，但總得吃飯啊。”

“不會太久，你們不搬運，急的是他們，威廉不會善罷甘休，他下一步找的人，你們猜猜是誰？”清澄賣了個關子。

“桂姐？”

“官府？”

“都差一點，他下一步會找杜先生調解，調解不了就會聯絡CC，誣陷你們内部有g黨唆使，這樣他們就可以随便抓人了。”清澄回道。

“哈哈哈哈，老子是g黨，那他.娘的幫裡就全是g黨了。”鬼爺不屑的大笑。

“誣陷你的人最清楚你的清白，說不定過幾天他們還會誣陷我，桂姐，伍爺都是g黨，誰讓這頂帽子好用呢。”清澄淡淡的說道。

“好家夥，他們最好把杜先生一起誣陷了，大帽子一起戴，青幫也改名叫蘇幫算了。”鬼爺爽朗的笑道。

“杜先生我知道，他這人八面玲珑，誰也不得罪，而且江湖地位擺在那裡，他的面子總得賣，确實有些棘手。”餘邪擔憂道，他剛剛一直閉口不言，原來在想事情。

“就因為他八面玲珑，為了表現自己的義氣，很可能會施粥布善，作秀博得好感，大家該吃吃，該喝喝，不要同他客氣。”清澄胸有成竹的笑道。

“杜先生隻會給青幫的兄弟分吧，我們斧頭幫的兄弟怎麼辦？”餘邪急切的問道。

清澄笑道：“别小看杜先生，威廉會求他，上海警察署也會求他，一旦他決定出面，就必須全部解決，不可能放着華界的工人不投喂，否則對不起他城南五尺天的名頭。”

“可吃人家的嘴短，我還怎麼提要求啊？”鬼爺攤開手。

“他用權勢壓你，你就用關二爺反壓。比如問問他幫鬼子調解，對得起牆上的關二爺嗎？餘邪你們可以跟着起哄，罵他賣國賊。杜先生是個極好聲望的人，隻要他松一點口，你們有什麼要求，盡管跟他提，他為了保持自己的好名聲，定不敢為難你們。”清澄給兩人剖析杜先生的性格。

兩人聽完瑞有所思的點頭。清澄嘴角勾起，加緊添一把柴：“二位管事現在不隻是碼頭管事，還代表了我們中國人的團結精神，必須給小鬼子瞧瞧，我們反抗的決心。”

“小夏先生，之前還對你有些誤解，沒想到你如此大義，為了抗日的大局，不惜拉下臉面求我與鬼爺和解，請受我一拜。”餘邪雙手抱拳虔誠地彎腰一拜。

“使不得，我有錯在先。為了給兄弟報仇，非得紮你三刀六洞，不對，是九刀十八洞。”清澄俯身回拜。

“嗨，這不就是不打不相識嗎，二位賞臉，今天我做東，請大家去翠金坊找樂子。”鬼爺擠眉弄眼的說道。

“不去，人家餘邪是良家子，錢要留着娶媳婦買地的，别來這套下三濫的拖人下水，我做東去大富貴吃怎麼樣？”清澄問道。

“好。”餘邪連連點頭。

“你做東可以，但是我付錢，誰都别跟我搶。”鬼爺拍着胸脯說道。

“沒問題！”清澄和餘邪異口同聲。

城市另一邊的洋樓裡，伍豪給茶幾對面的一個外國人遞上文件，那人看了滿意的點點頭。

他用一口流利的德語問道：“周，我們蘇聯的代表已經帶着經費入境了，預計5日内可到達上海，你什麼時候把那位女同志帶過來給我面試一下。”

“還要面試？我以為敲定她了呢。”伍豪靠在皮質沙發上，身體微微後仰。

“不不，經費事關中國蘇維埃的建設，務必謹慎。”外國人嚴肅的搖頭，“另外我需要追加一位男性同志，一起接收經費。”

“可以，男同志好找，還是那些要求嗎？”伍豪拿出工作筆記打算記錄。

“嗯，除了那些，最好能懂些俄語。”外國人提出新要求。

“可以，他大學學得就是俄語。”伍豪随口說道。

“看來你有人選了，期待你那兩位優秀的同志來我們遠東第四局學習。”外國人伸出手。

伍豪笑着握上去：“我也很期待，佐爾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