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今天認識的新朋友，大家幹杯！”

随着查理的舉杯，每個人都端起了果汁杯，清澄和伍豪也順勢将杯子送到唇邊，伍豪沾了下杯沿就迅速拿開，放到了桌上，并招呼大家快坐下，别因為他們的到來影響了沙龍會。

衆人陸續落座，清澄有樣學樣，順手将果汁杯放到一旁的茶幾上，今天明知伍豪和她會來接頭，怎麼平白無故的開起了沙龍會？

她用餘光掃了一眼屋主，正巧撞上他褐色的眸子。查理有些挑釁的舉起杯子喝了一口，表情十分享受。

清澄轉身對史沫特萊耳語幾句，兩人不約而同哈哈大笑，在查理的注視下，史沫特萊端起清澄的杯子，一口氣幹完了杯子裡的果汁。

這下輪到查理先生詫異了，他的視線在清澄和史沫特萊小姐之間輕輕掃動，隻是嘴角依舊保持着主人該有的從容微笑。

查理輕輕地搖了搖頭：“艾格尼斯，你怎麼把人家的果汁喝了，太失禮了，罰你去給菲兒女士親手榨一杯果汁。 ”

“我不。”艾格尼斯歪了歪頭，聲音中帶着一絲俏皮，“比起酸唧唧的果汁，你作為主人是不是該親手做些小餅幹給大家當下午茶呢，而不是讓大家一起陪你當饑腸辘辘的流浪漢。”

“嚯，我現在做哪來及端出來。”查理一攤手，無奈中帶着一絲寵溺，“傑克，找廚娘拿些點心來，給我們的美食家艾格尼斯小姐品鑒。記得多備一些霜糖餅幹，我怕有人不夠吃。”

一旁的傑克笑着應和 ：“好的，先生。”

史沫特萊抛出一個飛吻：“寶貝，你真是太體貼了，希望你的财力足夠支持我開足馬力的胃口。對了，再多一壺熱咖啡，你應該不會破産吧。”

查理被艾格尼斯的話逗笑了，假裝責怪看戲的傑克：“快去，否則她再餓一會，就會把我也吞了。”

輕松诙諧的氛圍令大家心情愉悅，清澄詢問身旁離得最近的史沫特萊：“艾格尼斯，剛剛你們聊到哪了，希望我們的出現沒有打斷你們的談話。”

“親愛的菲兒，我們剛剛正在罵瓦格納·漢斯那個讨人厭的上司，叫馮什麼來着？”史沫特萊目光投向特爾茨小姐。

特爾茨小姐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馮·霍恩哈特，十足的讨厭鬼，又貪财又懶惰。”

馮·霍恩哈特？清澄在腦中重複着這個名字，她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他一定做了讓上帝都憤怒的事情。”清澄順着話頭說下去。

“哦~那個小人歸撒旦管。”特爾茨小姐氣的臉都扭曲了，“他明知道瓦格納中文不好，還讓他同南京的那群蟲豸溝通。”

“是不是事情還沒辦，南京那邊就問漢斯收好處費了？”清澄問道。

“菲兒你真是太聰明了！”特爾茨小姐瞪大眼睛誇獎。

“這不是聰明，而是我們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不給錢，他們就不肯辦事，我家貝朗先生付了不少買路錢，才弄到了一些經營許可證。”清澄無奈的看了眼一旁的伍豪。

“算了，事情都過去了，漢斯的事情最後辦成了嗎？”一旁觀察的伍豪插話道。

“沒有，事情拖到現在還沒辦成，他們反而合夥污蔑漢斯渎職，說要把他送上軍事法庭，還好我哥哥出面保住了他。哦，我可憐的瓦格納莫名其妙得了個停職留觀的處分。”舒爾茨小姐說着握住未婚夫的手，眼裡含着淚珠。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是援助中國的物資，對他們有利，他們為什麼不知道感恩，反而一副見錢眼開的樣子，現在耽誤了援助，對中國政.府有什麼好處？”漢斯的冰塊臉上難得露出困惑之色。

呵呵，把洋人都整不會了，清澄扶了下眼鏡，在心底暗自回答，因為國家是國家，個人是個人，他們都是将個人利益淩駕于國家之上的敗類。

漢斯抱怨完，伍豪的眼睛突然亮起來：“我對你的遭遇深表遺憾，該上軍事法庭的應該是馮·霍恩哈特那個小人，他作為你的同胞，竟然幫南京那群蟲豸一起誣陷你，不知道他私底下拿了幾家的好處費，我認識一些律師，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系。正義有時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貝朗先生，您真是個好人。”舒爾茨小姐聲音中帶着一絲沙啞，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先生，能遇到像您這樣願意伸出援手的人，真是我的幸運。”漢斯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感激。

史沫特萊适時幫腔道：“如果馮·霍恩哈特真的做了不光彩的事情，他遲早會受到懲罰。漢斯，倘若你信任我們，就把他那些破事說出來吧。我們來幫你想辦法。”

那邊漢斯皺了皺眉，似乎在回憶一些事情，而清澄靜靜地觀察着兩人一搭一唱，心跳微微加速，她大概清楚今天的工作對象是哪位了。

同時清澄還發現了屋主犀利的眼神時不時瞟過來，窺視她的反應，此舉讓人感到非常不自在，清澄猝不及防扭頭，對查理先生投以一個大大的職業假笑，查理先生這才摸着下巴佯裝思考，别開視線望向漢斯。

見漢斯依舊猶豫，比所有人都年長的亨利先生阻止了大家的追問：“各位，别問了，漢斯先生不願說，自有他的顧慮，他是位軍官，物資可能涉及到一些軍事敏感信息，我們不該随意打聽，就像醫生不能透露病人的信息，這是職業道德。”

角落裡，年輕的醫生猛點頭，可下一秒亨利大叔善解人意的遞上自己的名片：“不過律師你還得聯系，馮·霍恩哈特跟南京的蟲豸都得接受法律的制裁。如果你需要證人我随時可以出庭，你知道的，我不怕他們。”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舒爾茨小姐再也憋不住了：“他們必須接受制裁！”

“麗莎，别……”漢斯還想阻止。

“我又不是軍官，道聽途說犯什麼法了？”舒爾茨小姐甩開漢斯的手，“我聽說馮·霍恩哈特和一個沙俄的白軍軍官往來甚密，好像在倒賣一些緊俏的違禁物資，但具體細節我不太清楚。我猜他陷害漢斯，就是想剔除發财路上的絆腳石。”

清澄轉了下眼珠，故作驚訝的說道：“天啊，他們不會想倒賣援助中國的物資吧。”

此話一出，漢斯與舒爾茨小姐都愣住了。即便曾有這種猜想，但是在大庭觀衆下講出來，還是令人無比震驚。

當！杯子重重的落在茶幾上，屋主查理随即罵道：“太缺德了，這可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援助物資，關系着中國與德國的睦鄰友好關系，他們怎麼能為了一己私利，引發兩國的外交危機，嚴重的可能會引發斷交啊。”

大概查理說的太誇張，伍豪輕輕咳嗽一聲：“咳~這倒不至于，他們應該還沒來得及實施犯罪，就是不知道物資什麼時候到中國，你得提前做好防範啊，别當他們肮髒交易的替罪羊。”

許是舒爾茨小姐開了頭，漢斯從鼻底噴出一口氣，下定了決心：“謝謝關心，其實物資上個月月底就該到上海了，但是清關手續辦的很不順，硬生生拖到了9月18日，隔日碼頭又開始鬧罷工，為避免物資被搶，貨船隻能先停靠在附近一個叫崇明的小島上。”

“那中方代表呢，他什麼都不管嗎？”伍豪疑惑的問道。

“你是說陳上校吧，他非但不幫忙清關，反而要求我賄賂海關的工作人員，以加速清關流程，他甚至利用到上海出公差的機會，每天泡在不同的妓院裡，我找他還得一家家妓院去找。”漢斯越說臉越黑。

“太過分了，你去找他上級投訴啊，總不見得蔣總統也不管。”伍豪緊追不舍。

漢斯抿唇說道：“我隻是個中尉，以我的級别根本見不到蔣總統，去找其他部門的負責人，他們隻會互相踢皮球，要不撇清關系不予接待，要不讓我走上報流程，可他們的辦事效率，你們應該知道。”

可太知道了！伍豪忍不住歎氣，清澄也感到一股熱氣湧上臉頰，有種被人脫了衣服的羞恥感，還夾雜着半分怒其不争的憤恨。

“馮·霍恩哈特怎麼說？中方代表不盡力，是他們的事，馮·霍恩哈特作為我方代表，他不怕回國後，被将軍清算嗎？”查理語氣陡然嚴厲。

“沒有人能告他，馮·霍恩哈特已經和這裡的黑暗融為一體了。他讓我入鄉随俗，還告誡我，沒有錢的話，可以拿鴉（）片抵，中國人都喜歡。”漢斯轉傲慢的擡起下巴，“那又怎麼樣，我又不是他，誰會為了一群又蠢又窮的中國佬，費心思走私鴉（）片。”

清澄眯起了眼睛，然而伍豪卻将警告的眼神抛向清澄，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但凡白人的私密聚會，他們總會暴露自己自以為是的優越感。清澄努力調整呼吸，今天的目的是和四局的同志接頭，而不是同工作對象争執。隻能當回聾子，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這時，角落裡海德姆的聲音響起：“漢斯先生，任何國家都有蟲豸，馮·霍恩哈特不就是德國産的蟲豸嗎。因為他們的存在，才顯得底層的百姓更加可憐，當然我知道漢斯先生你其實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軍官，你是真的想為這些可憐人做點好事，否則你就不會被小人陷害了。”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清澄忽然發現斜對面的年輕醫生很聰明，他能一下子就找到問題的本質。

這話得到了大家的共鳴，舒爾茨小姐柔聲勸道：“哦瓦格納，我知道您對南京的蟲豸十分生氣，但這并不代表我們可以将憤怒無差别地發洩在所有中國人身上。這樣不僅不公平，也無助于我們解決問題。”

漢斯的表情有些尴尬，他也許意識到自己的言辭過于偏激，趕緊清了清嗓子，試圖緩和氣氛：“我并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對那些利用權力為非作歹的人感到憤怒。要不是我不肯将船的坐标和加密呼号告訴他，他早就把援華物資倒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