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順子早聽聞太子勤勉,用膳也在學文章。聽時還沒什麼感覺,真正見到時,才讓他真切感到厲害。
那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吃的話萬一食物掉在太子桌上,自己會被拖出去打嗎?
正胡思亂想,鄧衿忽然道,“你來做什麼。”
小順子朝他看去,見鄧衿已經停筆,正盯着他看。
小福子眼皮狂跳,“奴婢、奴婢來伺候殿下用膳。”
“自己知道啊,”鄧衿靠在椅背,一手支頭,一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挑着毛筆杆,“那你現在是餓了,幹不動?”
小順子“噗通”跪下,“奴婢不敢!奴婢該死,奴婢……”
“安靜。”鄧衿用毛筆尖輕輕挑起他下巴,“你笨成這樣,怎麼入宮的?”
小順子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家裡沒錢,奴婢求了老公公,就,就進宮了。”
“在老太監那學了幾年。”
“八年。”
“八年。”鄧衿指尖點着筆杆,“八年就學了怎麼遊神天外,怎麼毛手毛腳和哭哭啼啼?”
“……沒有。”
“都伺候過誰。”
“奴婢第一次伺候人。”小順子腮幫子發酸,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掉了眼淚,又不敢用手抹,隻能任豆大的淚珠子滾滾掉入地毯裡。
鄧衿看他許久,慢條斯理解下腰間的玉佩,微微俯身遞到他面前,盯着他,“念你是第一次,本宮不與你計較,别有下次。”
小順子吸了吸鼻子,接過玉佩,磕頭,帶着哭腔道:“謝殿下賞賜。”
“起來。”鄧衿面無表情。
小順子站起後,鄧衿指了指面前摞起的瓷碟,“帶幾個宮仆把這些碟子分了,将桌上這些吃的每樣挑一小塊放上來。魚肉挑刺,紅蝦剝殼,面食要浸奶,炸物要配茶,燙菜隻吃中間部分,老湯不能混進其他東西,其他的自己看着辦。喂本宮時,碟子放在下邊,但不能擋着本宮看文章,喂完拿帕子擦嘴,記住了?”
可以說是事無巨細了。
小順子點點頭,“奴婢記住了。”
鄧衿重新提筆,身邊的文講官繼續給他講解文章。小順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出錯,按着鄧衿的要求一一做了,沒再被兇。
鄧衿吃完的同時,也學完了今天的文課。文講官離開後,他去了浴堂,讓宮仆替他解了衣裳,下了熱氣蒸騰的浴池。
招招手,小順子跪在了浴池邊。
鄧衿:“本宮不穿穿過的衣服。一會兒要處理政務,而後換衣練武,練武後再沐浴一次再次換衣,申時再次沐浴換衣進宮面聖。按你早上的挑法,至少要挑夠二十套。給你三炷香時間,帶上幾個宮仆立刻去挑。”
“是。”小順子立刻跑了。
回來時,鄧衿浸在浴池裡,閉着眼睛聽一旁政官念報上來的奏表。
小順子也聽了一下,盡聽到一些無關緊要的馬屁,還有誇大其詞極盡渲染的賣慘,重要的事似乎沒聽到。他看了眼政官,見政官說得唇皮發幹,不住咽口水。再看看池裡的鄧衿眉頭緊蹙,就知道馬上要被打斷了。
果然,鄧衿下一刻便擡手,“停。”
政官停下。
“以後不管是千裡之外的菱洲,還是這裡的皇都,但凡要報奏表,先讓他們把要報的話捋明白再呈上來,講廢話的一律不收,今天的奏表挑着講。”
“是。”
鄧衿洗完,嫌棄地挑了衣服去書房,那裡摞好了今天要處理的奏表,他坐在桌前喝了杯茶,對小順子道:“磨墨,看到本宮批完馬上呈新的奏表,批完的奏表放一摞,沒批的另外放。”
“是。”小順子一邊磨墨,一邊從一旁抽出一張奏表壓在桌面,鄧衿一目十行後隻點了個點,“什麼也沒寫就不算批過,把它拿下去。”
小順子有些手忙腳亂,又放了一份,太子又點了個點。
一來一回五六次後,小順子呈奏表的速度甚至比不上太子看完的速度。他有些麻木,左手遞奏表後右手立刻抽走,已經成了習慣。
就在他以為一直這樣時,太子的筆杆突然點了一下他的手背。
這一點看着輕,實際含着勁力,直接壓住了他的手,又不至于戳疼。
“耍雜技?”鄧衿看他。
“奴婢……沒有。”小順子收回了手。
鄧衿點了點紙張,“本宮沒點,就是要批,你再出神試試。”
“是。”小順子不敢再走神。
等鄧衿批完,已經快到日中。小順子肩膀酸疼,還不能歇,得伺候鄧衿換衣服上武場練武。
鄧衿高束馬尾,一身金紅武服,身姿利落挺拔,高高站在武場上,太陽照下來,更看得眉眼淩厲漂亮。
他挑了把沒開刃的長劍,下巴一擡,武講官開始講解要領,示範幾次。
鄧衿提劍擺了幾回,學實後,就和武講官對打練習。
小順子第一次見到武場比試,目不轉睛地看,看着看着,視線就全部落在了太子身上。
畢竟真的太出彩了。
運劍流暢,招式利落,劍劍飒風。
這時候的太子最專注,看人的眼神也最狠,把武講官盯得頻頻閃躲目光,手裡的劍也揮得又快又狠,最後“叮”的一聲,武講官手裡的劍了,有一截在空中飛出弧線,差點紮到另外一個武講官。
他招手,另一個武講官提劍走出來,再次和他試戰,如此輪了一圈,徹底沒人能戰之後才停。
鄧衿扔了劍,平了平氣息,對小順子擡了擡下巴,“擦汗。”又對身旁的武講官道:“挑弓。”
小順子早已準備好了汗巾,聞言立刻上前,輕輕點抹鄧衿臉上的汗水,然後對折起來。
鄧衿原本在眺望遠處的弓箭場,不知道什麼時候轉回頭,恰巧碰見這一幕。
“汗巾扔了,”鄧衿睨着他,“本宮不用用過的汗巾。”說完走向了弓箭場,留小順子一人愣在原地。
練弓場的盡頭是樹林,靶子就插在邊上,鄧衿站在百米開外的攔線邊,起弓搭箭,肩膀隐約繃起漂亮的肌肉線條。
鄧衿沒對準顯眼的靶子,轉而盯着樹上提前刷過彩漆的一小片樹葉。
風從極遠處吹來,帶起樹葉簌簌搖擺,鄧衿盯準那片小樹葉,指節夾着待弦的利箭,在某一瞬間,驟然嗖飛,在空中劃出一道筆直的軌迹,直直射中彩葉還飛出了弓箭場。
小順子哪裡見過這等場景,看得目瞪口呆,一直到鄧衿叫他,他才回神。
“去撿箭,再給本宮倒杯水。”
小順子應下,跑進樹林裡找了一陣,終于在樹叢中找到了那支箭,箭镞上還穿刺着那片葉子。
有些心驚。
如果太子要誰死,那還真不一定能活下來。
不敢再想,他跑回去把箭交給了鄧衿,又倒了水捧過去,臉色青青白白,老實巴交站在一邊。
鄧衿邊喝邊看他,末了,放下茶杯,與他對視,“箭紮到你了?”
“……沒有。”
“那就别擺出這副臉色,瞧着像本宮欺負你。”鄧衿提弓轉身走了。
小順子閉上眼睛,摸了摸臉,緩了緩,心說欺負得也不少了,進宮這麼久,第一次被搓磨成這樣。
烈日當空時,太子終于結束練武,沐浴更衣用了午膳,睡了小半個時辰,醒來又在茶室看了會兒經史,下午才坐轎回宮面聖。
走前,鄧衿将好些珠寶扔給小順子,“這些本宮不戴第二次,賣了送了随你。再替本宮給帶你的老太監帶句話,把人送進來就得教好規矩,宮裡不留吃白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