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太陽越來越大,宋子須有些熱,出了點汗,他簡單洗了個澡,而後在屏風裡抹粉。
後背不容易抹,他費勁地抹了一陣,感覺抹勻了才換上熏過香的輕薄衣服,去床櫃旁翻出十張手帕、一小罐随身帶的淨粉,還有一些碎錢和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兒,将他們塞進小布包,背着出門了。
鄧衿也換了身衣服,頭發全绾,用玉簪定着,除此之外就沒拿什麼東西。
時間一到,學殿外的講官道:“每組有守殿的公公們跟着,除了大市外,哪都不能去,日落前一定要回到大市門口一起回來。”
跟着宋子須這組的是小順子,拎了一個大布袋跟着。宋子須無意間看到裡面的淨粉瓷罐,才知道裡面都是鄧衿的東西。
他們坐上馬車,跟着隊伍駛向大市,當耳邊聲音越來越雜時,他們下了車。
鄧衿剛下車,擡頭就看到一片人海,烏泱泱地圍在大市還沒打開的門口,有人從他身邊經過,把宋子須擠到了一邊。
皇都裡長大的人,再矮也比宋子須高些,這一擠,眨眼就被淹沒在了人堆裡。
鄧衿擰眉,“宋子須?”
周圍聲音嘈雜,每個人都在講話,他這一聲甚至沒有孩童的哭聲引人注意。
他靜靜站在人堆裡,目光銳利地掃了一圈,忽然撥開面前幾堆人。
人堆裡的宋子須被不斷推搡着進到深處,周圍都是高高大大的人影,耳邊都是各種嘈雜的聲音,響亮的,尖銳的,渾厚的,沙啞的,各種各種。
他臉色發白,強自鎮定着,努力辨别剛才下車的方向,但周圍的人牆密不透風,他能看到的都是前胸後背,密密麻麻地圍繞着他。
呼吸不暢,頭暈眼花,手腳發僵。
宋子須小口小口地喘氣,伸出手費勁地扒拉了下面前的一個魁梧男人,想要擠出人堆。
那男人原本就面色不耐,被宋子須一扒拉,低下頭,瞬間火了,推了把宋子須,“你瞎扒拉什麼?”
宋子須被推得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摔的時候,手突然被攥住,往一個方向帶了過去,撞入懷中。
頭頂傳來鄧衿的聲音,冷冰冰的,“拖過來。”随後宋子須被半抱半扶地帶出了人群,去到了一片樹蔭底下,那有個圓墩子,宋子須被放到上面坐着,嘴唇發白。
鄧衿:“手帕,水。”
小順子立刻遞來手帕,備上水壺。
鄧衿走到一邊,倒水浸濕手帕,才轉回來,俯身用濕帕子往宋子須臉上擦,拭去了滿頭的冷汗,又拉過宋子須的有些發僵的手,不住揉按,幫他活動着,“宋子須,動一動。”
宋子須沒吭聲,也沒動。
不一會兒,推宋子須的男人被宮仆捂着嘴拖了出來,神色驚恐,唔唔咦咦地瘋狂掙紮。
鄧衿冷冷地瞥過去,而後垂眼,繼續揉按着宋子須的另一邊手臂,“跪下磕頭,他什麼時候動,你什麼時候停。”
男人被捂着嘴說不出話,瞪大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宮仆踹了一腳,攥着頭發摁着頭,狠狠往地上一磕!
血流滿面。
又一磕,鼻血狂流。
再一磕,男人哭出了聲,眼淚混着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鄧衿擋在宋子須面前,隔絕了全部視線,低着頭揉按着宋子須的肩頸,仿佛沒聽到男人堵在咽喉裡的哭聲。
忽然間,宋子須動了一下,閉了閉眼睛,攥住了鄧衿的一片衣袖。
“拖走,按大梁律法拘住,按名無故鬧事,沖撞皇族,意犯天威,賠足銀錢再将他放了。”鄧衿道。
“是,”小順子應下,對一旁的宮仆低聲道,“快拖走,用水沖掉地上的血,别讓人看見。”
宋子須緩緩捂住臉,僵硬着手指揉了幾下,輕喘出一口氣,側過頭望向别處,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鄧衿沒催,站在一旁等他緩過來,冷眼看向剛才男人磕過頭的地方,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午時到了,大市的門被打開,原本等在外面的人群一窩蜂湧了進去,漸漸的,門口已經沒什麼人了,隻剩下學殿的一衆皇子學官。
他們沒發現這裡的異動,像往常一樣等着講官說話。
講官:“進去之後,第一時間找自己的店肆熟悉熟悉,再去周圍走走看,不是像平常逛大街那樣看,要看周邊商販怎麼賣東西,怎麼定規矩之類。行了,進!”
皇子學官們也進去了。
這邊,宋子須看了大市門口一眼,緩緩舒了口氣,站了起來,“殿下,進去吧,我沒事了。”
鄧衿盯他一陣,俯身拉住他手腕,“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