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宋子須坐在門邊的小闆凳上,旁邊是剛回來的小順子。
小順子看了眼頭頂的一輪大太陽,道:“小公子,這邊太靠外了,很熱,你進去些才涼快。”
宋子須漲紅了臉,看了眼裡面幾個忙活的幫工,搖了搖頭。
小順子欲言又止,最終沒說什麼,忙活去了。
宋子須手裡揪着地上幹枯的花草,折了又折,編成了一個小花環,間或擡頭小心翼翼看了眼幫工,快速确認一切無恙,又低下頭,焦慮下又重複做了一個花環。
“宋子須。”身後忽然傳來鄧矜的聲音,他回頭看去。
鄧矜換了身衣裳,簪着頭發,緩慢走來,在他面前半跪,“讓你監工委屈成這樣,不學了?”
宋子須緩緩道:“沒有。”
“說實話,說了本宮同你道歉,不讓你監工了。”鄧矜道,
宋子須看他一陣,“殿下,我忍不住。”
鄧矜擡手給他抹了把汗,“忍不住什麼?”
宋子須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說出來,說了本宮同你道歉。”鄧矜瞥了眼地上的一堆小花環。
宋子須沉默了很久很久,無意識摳着指尖,被鄧矜瞥見,扣住了手腕。
宋子須無物可摳,停了下來,低頭看鄧矜。過了片刻,他道:“我緊張,想找事情做。”
“怕被欺負?”鄧矜問。
宋子須不說話了。
鄧矜看他一陣,拉住宋子須的手腕将他帶起來,“本宮有錯,回去吧,讓小順子來監工。”
宋子須大大舒了一口氣,跟着鄧矜回了卧房。
午休時,宋子須面對牆壁側躺,睜着眼睛睡不着。
“宋子須。”鄧矜忽然叫他。
“嗯?”宋子須轉頭,鄧矜順勢将他翻了個面,正對自己,道:“既然睡不着,本宮再同你道歉。今天本宮不該讓你自己監工,以後不會了。”
宋子須看着鄧矜一陣,沒說話。
“原本想讓你不那麼怕人,不舒服就算了。本宮在,還不至于讓你被欺負。”鄧矜道。
宋子須沉默許久,垂這眼,有些懊惱,小聲道:“殿下,我忍不住,改不過來。”
“那不改了。”鄧衿攏住他。懷裡的宋子須瘦瘦小小,沒幾兩肉,手一環就能完全抱住。折騰來折騰去,估計吃不消。
宋子須愣了一下,沒有掙紮,過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動了動,小聲道:“……殿下,我喘不上氣。”
鄧矜松開他,見他憋得臉有些紅,忍不住道:“宋子須,本宮真是——”
宋子須圓圓的杏眼望他,等他下一句話。
須臾,鄧矜搓搓他,“算了,嬌氣包,本宮不跟你計較。”
下午,宋子須起床洗漱後,主動去一樓監工了,手裡還攥着兩個棉球,緊張就捏一捏,緩一緩。
鄧矜醒來後在二樓找不到他,往下一看,走了下來,“怎麼下來了。”
宋子須小心翼翼看了眼遠處的幫工,又低下頭,“我再适應一下,應該就可以了。”
鄧矜沉默。
張伯前幾天和他說過的話忽然蹦出來——還嫌他是病秧子拖後腿,讓他們玩得不盡興。
須臾,鄧矜将他拉起,道:“本宮沒嫌你。以後也不說你嬌氣包了,你不嬌氣,沒有拖後腿,宋子須,同本宮回去。”
宋子須茫然片刻,而後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是我自己想改。”
鄧矜腳步頓住,看他:“不是因為本宮說你嬌氣包?”
宋子須猶豫了一會兒,“不是。”
鄧矜托他的臉,讓他仰起頭,“你說實話,說了本宮才知道錯哪兒,下次才不會再犯。”
兩個人在樓梯上僵持一會兒,宋子須小小緩了口氣,慢慢道:“就是殿下說的那樣,所以我下來适應一下,想改一改,看能不能改好。”
鄧矜挑他下巴,“你聽好,本宮說你嬌氣,是本宮有錯,以後再說你嬌氣,你随便怎麼鬧。但本宮沒有嫌你沒用,你也不要多想。不行就問問本宮,到底怎麼想的你,不要自己猜,本宮發現你猜不準,非常不準。”
宋子須看了鄧矜一會兒,點了點頭。
“有沒有想說的。”鄧矜道。
宋子須搖搖頭:“沒有了。”
“以後本宮哪裡做得讓你不高興了,說出來。”鄧矜道。
“好。”宋子須點了點頭。
“開心了嗎?”鄧矜看他。
宋子須笑了笑,“有一點。”
鄧矜帶他下樓:“一點就一點,”他在宋子須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本宮同你監工。”
一整天裡,宋子須去哪,鄧矜就去哪,幾乎形影不離。
第二天一早他們用過早膳,鄧矜要換衣服才下來,宋子須先一步到了樓下坐着。
正好一群幫工走了進來,為首的仍舊是面善哥,他環望一圈,整個一樓隻有坐在牆根處的宋子須,就熱情地走過去,手裡拿着好幾個雞蛋,問:“小公子,吃過早膳了嗎,我多帶了兩個雞蛋,你和另一位小公子要不要?”
宋子須渾身緊繃,垂眼看面前的兩個煮雞蛋,沒說話。
“都是幹淨的,别嫌棄。”面善哥把雞蛋硬塞給宋子須,坐在了旁邊的位子上,笑道:“小公子今年幾歲,這麼早就出來做生意,家裡老人呢?”
宋子須手裡的雞蛋滾燙,正準備遞還,聞言又放下了手,隻得順着他的話,拘謹着小聲道:“十八了。”說完趕緊把雞蛋還回去,“我吃過了,謝謝你。”
面善哥笑着擺手,“多拿的,你和另一位吃了吧。”他不依不饒,追問:“家裡老人不讓出來吧?”
宋子須垂眼一陣,沒說話。
面善哥當他默認,道:“出來做生意,以和為貴,你看你和另一個小公子昨天看我們一天了,我們是有什麼做不對的地方,你們說就好,這麼看着,我們心裡也不痛快,做起事來就容易出錯,你說是不是?”
宋子須依舊沒吭聲,看了眼樓上。
面善哥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臉色沉了沉,說話的态度卻不變,溫和道:“之前說私吞錢财那件事,是誤會,是我們沒有和那位掌櫃的事先商量好,原本是他給我們足夠的錢買材料,等裝修好後剩下的錢都退回去給他,但是他等不及,要得早,我們先還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已經交給辦材料的師傅做定金,這肯定交不出來,所以才吵了起來。”
“我們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裡都不容易。”面善哥歎了口氣,“跟你爹娘一樣的辛苦。”
宋子須忽然輕聲道:“我沒有爹娘。”
“……什麼?”面善哥愣住。
“誰讓你坐那兒的。”樓上忽然傳出一道聲音,宋子須和面善哥看去,鄧矜站在二樓的廊欄邊,盯着面善哥道:“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