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須躲不開,蹲在水裡雙手抱頭,眼淚一顆一顆砸進淹到脖頸處的髒污水池,顫着聲,“……我不是廢物……”
飯館裡。
窒息感陣陣傳來,宋子須兩眼發黑,腿一軟,身體順着錢櫃滑下來,不住喘息。
小廚間裡的鄧衿看到,手也不洗了,快速走出來扶住宋子須。
宋子須喘不上氣,身體又陣陣發僵,顫抖着手想要扒開領口呼吸,但在别人眼裡他也隻是動了動手指。
鄧衿卻立刻反應過來,撥開他領口松了松,将他打橫抱起,“附近哪裡有大夫?”
一旁的阿嬸着急忙慌,“我帶你去!”
阿嬸挑了沒什麼人的小道跑在前,“這裡近,直接去蘭大夫家後門!”
蘭大夫是留胡子的老人家,正在樹底下乘涼,聽後院門有人在敲,慢着腿兒去開門,“來喽,不要敲了。”
門一開,鄧衿先一步走進去,“勞大夫幫忙,他喘不上氣。”
“蘭老爺!這是我宜州仔,你幫忙看看怎麼回事,怎麼就倒了啊?”阿嬸在一旁道。
所有人都急匆匆的,将蘭大夫也趕急了,“别急别急,來屋裡把他放平,我看看。”
一群人進了屋裡,蘭大夫順了順宋子須的胸背,使力揉按,按着按着,宋子須稍稍舒了口氣,閉上眼睛。
“沒事啊,宜州仔,這裡沒有别人。”蘭大夫道。
宋子須氣順了很多,但總憋着一口氣,四肢顫着。
“我和你哥哥說點事情,你在這裡等一下啊,就在屋外。”蘭大夫把鄧衿和阿嬸叫走,“來來出來,說點話。”
“他沒順氣。”鄧衿沒走。
“走了就順了。”蘭大夫跟他犟。
鄧衿盯着老頭兒好半晌,走到門邊,“最多這裡。”
“咦喲,煩死了你,”蘭大夫低聲,“他憋着哭,你不走他不好意思哭出來,他不哭就順不下這口氣,哭完了手腳就自己好了,你做什麼非要看他哭?”
雙方犟了一會兒,鄧衿讓步,關了門去到樹底下的坐着。
蘭大夫:“你那個手包一下不包?血糊糊的吓到你弟弟。”
鄧衿把頭偏過一邊,“血早幹了。”
“幹了也難看啊。”蘭大夫毫不客氣。
“我——”鄧衿按耐住嘴裡不好的話。要不是蘭大夫上了年紀,他必須說點什麼。
一邊的阿嬸勸道:“是啊,包一下吧,蘭大夫你給他上點藥,剛才被咬得可狠了。”
蘭大夫:“宜州仔咬的?牙口不錯。”
“……不是,”鄧衿:“他不會咬人。”
蘭大夫笑了,把他引到水缸邊沖了一下上面的血漬,用藥草抹了一層,又敷了新藥草用紗布纏住。
“什麼時候能進去?”鄧衿看了眼屋子。
蘭大夫:“不急,你讓他自己待一會兒。”
“沒問題?”
“有什麼問題,”蘭大夫道:“肯定有人說了你弟弟什麼,戳到痛處了,接受不了,就這樣了。”
“他不是我弟弟。”鄧衿偏開頭。
另一邊,宋子須手肘搭在雙眼上,胸口微微起伏,已然平靜。
他緩了會兒坐起身,拿手帕把臉擦幹,眼睛腫脹睜不開,腦子裡有密集的鳴音在躁動。
沒過一會兒,門被輕輕打開,“仔。”
宋子須擡頭,鄧衿關門走過來,用沒受傷的手搓了搓他的臉,“沒事了。”
宋子須卻眼尖,看到了他掩在衣袖下那隻受傷的手。他輕輕撩起鄧衿的衣袖,看到鄧衿的手包成了球,啞了半晌。
“老頭包得難看,别看了。”鄧衿掩下袖口。
宋子須沉默了一會兒,道:“對不起啊,殿下。”
“傷是他咬的,你替他道歉?”鄧衿半跪下來,和他平視,“要道歉就讓他自己來,其他的我不接受。”
宋子須笑了笑:“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啊,我以後不會了。”
“宋子須,”鄧衿閉了閉眼睛,忍下罵人的沖動,伸手給他抹了抹眼尾快掉下來的淚珠子,緩下聲,“别把河邊那群小流氓當成我,我沒那麼下作。”
宋子須滞住,他張了張唇,“殿下……你怎麼知道這個?”
“我查的,”鄧衿看他,“有意見也憋着。”
“怎麼查的到啊。”宋子須低着頭。
“你課目本上都是住址,讓那片的地方官暗查,幾天就能弄明白,”鄧衿道:“我無意探你私事,但希望在你僵症犯了周圍又沒大夫的時候,我不至于幹坐着。”
宋子須看他一陣,笑了笑,沒說話。
鄧衿被他看得不自在,捏住他的臉,“怪我?”
“沒有,”宋子須把手搭在鄧衿手腕上,認認真真道:“殿下,謝謝你啊。”
鄧衿看他一陣,用僅剩的那隻手攬過他,“宋子須,你腦袋好圓。”
之後他們付過錢,感謝了蘭大夫和阿嬸就沒再逛,第二天回到學殿,交上去的日報依然隻有寥寥幾行字。
講官欲言又止,最後看宋子須臉色也不好看,反過來安慰道:“沒關系,你和殿下發現大市有人傳邪,這也是經驗,等你當了政官,就知道怎麼定标準防這類事情再發生,這也是進度,下次努力。”
“謝謝講官。”宋子須勉強笑笑。
晚膳時,鄧衿傷的右手包成了球,拿不起筷子,左手又用不慣,隻能左手拿瓷勺子掏米飯,菜還是宋子須幫忙夾的。
瓷勺子和瓷碗時不時輕碰,叮叮的響,宋子須垂着眼,心裡五味雜陳。
月上中天,宋子須披着衣服坐在書桌前想了很久,燭火不熄。
再回酒館。
宋子須吃完早膳,主動道:“……殿下,我想自己去一趟匠人市找師傅。”
鄧衿微頓,“你自己?”
宋子須沒說話。
“仔,”鄧衿放下勺子,“我是右手傷了,不是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