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盡恩償再不相欠,誓入空門絕情斷念
“那夏金桂一點兒也不害臊地說,‘我這樣金玉一般的身子,白叫薛家兩個混賬行子現世寶玷污了去,也是我命苦。’憑她薛寶钗讒痨餓眼,想爬賈府的高台盆,我為何踩不得薛家的前門檻!”
蘇清源一面說,一面還演出夏金桂神氣活現的風騷姿态來,隻把衆人逗笑了。
黛玉挂記着禛钰那邊,又不好這會子就生拆了“戲台子”,免得聽不到後話,教姐妹們夜裡抓心撓肝。
隻得偷偷在紙上寫了“子夜”兩個字,搓成個團子,從窗口擲向晴雯。
沒過一會兒,晴雯又扔回個紙團進來,黛玉打開一看,上面寫着“勿急,等你”,心裡頓時甜起來。
“快說,薛蝌答應娶夏金桂了沒?”湘雲連連催讨下文。
蘇清源看向案上的茶盅,沖雪雁微微擡了擡下巴。雪雁努了努嘴,忙斟了熱茶遞過去。
“薛蝌當然是……”蘇清源搖頭晃腦地呷了一口茶,賣足了關子才說:“硬着頭皮娶了呗!日子都敲定了,一娶一嫁都在冬月二十六。”
“幸好邢姐姐過兩天就出閣了。”湘雲扯了扯岫煙的衣袖說:“得虧你沒嫁給薛蝌,若是來個夏金桂作耗生事,哪有安生日子過。”
岫煙雙手合十道:“多虧老天保佑,讓我沒掉進火坑裡頭。”
惜春冷笑道:“要我說,這世上就少有不是坑的婆家。一家子整出幾個姓氏來,圈在一個院子裡互相傾軋做什麼。還是當姑子清淨,三千煩惱絲一去,就沒有不了悟的。”
“四姑娘快别說這糊塗話。”平安知道惜春孤介太過,誰也拗不過她,溫言勸慰道:“若是嫌大家人多口雜,倒是嫁去小家的好。像你二姐,乃至我們家,都是清淨和睦得很,丈夫斯文良善,萬事有商量,誰也不轄制誰。四姑娘生得又好,才智又高,怎會沒有好姻緣呢!”
然而惜春對此無動于衷,黛玉也曾為四妹妹考慮過婚事,暗暗在謝鲸、韓奇、裘良之間品擇了一二年,想來他們與四姑娘也皆不是一路人,過不到一塊兒去。
眼見寶玉也要成親了,賈家就剩四妹妹一個了。待明兒岫煙出閣随鶴童搬去林府,湘雲嫁去衛家,這長林園中隻剩她和妙玉兩個佛修作伴了。
想到這裡黛玉不免又怅然起來,終身修行未嘗不可,卻要耐得住清寂孤獨。
像寶玉那樣,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①無論出世入世,在家出家都無法安心。
倒是惜春慧根觀達,冷眼堪破塵寰。隻是如今世道澆漓,人心不古,哪怕是投廟梵修,也未必絕得了紅塵煩擾。
姐妹們又閑話了一個更次,到二更天方才散去。
晴雯死盯着蘇清源老實進了凸碧山莊,直至熄燈,才回來伺候黛玉沐浴妝扮。
又提燈引着黛玉行至凹晶溪館。此時秋盡冬初,芙蓉花都盡謝了,徒留空枝虛影,靜靜映照在牆上。
從前黛玉暗題在芙蓉花下的半阙《唐多令》,已被人添補了下阙。
粉堕水晶匣,香殘鲛绡紗。秋風寒盡染霜花。堪恨草木谪仙家,憑孤雁,落天涯。
行客浮海舟,留人自添愁。饒是少年今白頭。若問鴻蒙嗟歎否,惆怅夜,淚長流。
黛玉輕歎了一聲,也不知表哥還要替自己流多久的淚。
“外面冷,姑娘快進去吧。”晴雯替黛玉解了鬥篷,拂起珠簾,笑着将人輕推了進去。
禛钰倚在窗前的美人靠上,扶欄觀魚,将一塊桂花糕掰開來,擲向水面,引得幾尾錦鯉浮上來唼喋。
“抱歉,讓你久等了。”黛玉挨着他坐下來,滿懷愧意道:“又要見表哥噙淚到天明了,也不知這眼淚何日是個了?”
“你的眼淚已經還清了,不會再流了!”禛钰笑着将黛玉抱上自己膝頭坐了,在她頰邊落下一吻。
黛玉欣喜萬分,摟着他的脖子問:“真的?”
禛钰點了點頭,笑道:“十年前你萍寄賈府,頭一夜就為寶玉流淚,如今淚盡恩償十年期滿,再不相欠了。”
“如此再好不過了,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黛玉捧着禛钰的臉,仔細輕撫端詳。
從前不敢看他淚眼婆娑的樣子,而今星眸閃灼,劍眉英挺,微彎的嘴角,透着一股讓人銷魂的溫柔。
默然注視了片刻,黛玉的心漏了一拍,羞怯斂眸,太過清晰的俊美,竟教人無法直視……
“表妹,為何不敢看我?”禛钰一手曲指叩起她的下颌,一手又暗解綢襖,輕分羅裙。
黛玉被他盯得莫名心慌,早忘了要端女王的架子,被他肆無忌憚的手,牽走了軀殼并心神。
不一會兒酥酥麻麻的感覺就遍布四肢百骸,讓黛玉禁不住皓齒咬輕音,無力地軟在他懷裡,削玉香肩魂猶顫,承露芙蕖夜未央。
拔步床上羅绡如霧,水晶簾下珠玉輕響。一輪滿月倒映在池中,波光粼粼,月影搖晃着,化作流金在水面上蕩漾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