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肆情相歡一夜,二人倒也沒有貪眠。天将蒙亮,就到顧恩思義殿前的平地上持劍練功。
練了一個時辰,嘉蔭堂前響起了孩子們琅琅書聲,二人又回到凹晶溪館沐浴淨發。
說是沐浴,亦不過是鹣鲽同遊,鴛鴦戲水罷了。黛玉躺在藤屜椿凳上,閉着眼問禛钰:“夏金桂是你放在薛家的魚餌還是釘子?”
“既是魚餌,也是釘子。”禛钰一邊為她沐發,一邊解釋道:“清吏司薛蝌通達世情,長于心計,不但會做生意,而且官場也混得好,不但在太倉市舶司總攬海貨貿易,還在東北積極互市塞上,短短兩年内已經讓薛家資産再生百萬之富,實力不可小觑。
而且柳湘蓮手下的缇绮也探查到,薛家的商隊與鞑靼、瓦剌、兀良哈多部王族都有貿易往來。
明年依舊不是好年景,北方風沙又大,地動也頻,鞑靼人苟延殘喘了一陣子,說不得還要卷土重來。”
黛玉聽了這話,睜開眼道:“你擔心薛家的罔利之徒,會裡通外國?”
禛钰點了點頭:“薛蝌能為一個隔房堂姐,捏着鼻子認下如此不堪的夏金桂,就足以說明,薛家資敵的事他亦有份,輕易摘不幹淨。在巨大利益的驅使下,薛家難保不會出賣中原。”
一瓢瓢溫水徐徐澆淋在黛玉頭上,帶走了人一身的疲憊,從前沒有想明白的事,眼下答案就漸漸浮上心來。
“怪不得薛蝌這樣有心機手腕的人,會對娴靜素淡又出身貧寒的邢妹妹‘一見鐘情’。恐怕是盤算出了長林園的産業富埒王侯,他想借邢妹妹這個跳闆,進來分一杯羹,甚至于謀奪資産,改換門頭。”
“表妹真聰明!”禛钰用指腹輕輕按揉她頭頂的穴位,替她松筋解乏。
“所以說在薛家安插棋子極必要。說來,夏金桂也是個妙人,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風雷之性。②除卻渾身盜跖性氣,其胸中丘壑經緯實不輸王熙鳳,懂得審時度勢,伺機而動。”
黛玉扭過頭來,提醒他道:“但是夏金桂執于外物,狡詐多變。又是女流之輩,隻怕薛蝌對她施展三分柔情,她就會立場動搖,未必是把好刀。”
禛钰笑道:“你這就不懂男人了,薛蝌如今是薛家族長,他選擇的妻子就是薛家冢婦,必須要一位賢良品高的女子,懂得各類經營,最好擅長應酬交際,能為薛家生意添助力。這樣的女子難找,所以他才老大未婚。
這時候被迫娶了夏金桂這樣的惡婦,他嫌棄都還來不及,必是擺出坐懷不亂的姿态,心中隻會盤算,如何将夏金桂休了再尋好的,哪裡會對她假以辭色,給她纏上來的理由。”
黛玉坐起身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任憑禛钰用毛巾絞幹了自己的頭發,又催他說:“這會子已誤了早朝,還不回宮?”
“我算準了今晨龍體違和,罷朝三日。明天你姊妹出嫁還須忙一天,我這個薩滿又不能缺席鶴童的婚禮,恰好偷個空,今天陪你去造辦處逛逛。”禛钰笑道。
黛玉伸指在他額上一點,嗔道:“你又弄鬼!”
自從宣隆帝大宴功臣,醉酒憨戲之後,宮裡就漸漸傳出皇帝犯了失心瘋的消息。
想到禛钰一舉一動都有的放矢,他讓滇南王沐昭甯交了虎符就帶着探春匆忙離京,其中必有内情。
黛玉思忖片刻,大膽猜測道:“三妹妹從沐王爺那裡得了一本他親撰的《滇南圖記》,裡面講了有一種菌子叫‘見手青’,若是火候不夠沒炒熟,人吃了後會産生幻覺,或見動物能語,或見小人踴舞,種種不可思議現象,該不會……”
禛钰展眸一笑,豎起食指,放在了自己嘴邊。
但看窗外晨光正好,黛玉抿嘴搖頭輕笑。
蘇清源才出了凸碧山莊,就見禛钰攬着黛玉的腰,登時咬緊了下唇。
一個發披兩肩,頸尚殘紅,一個春風滿面,眉開眼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們昨夜又在一起了!恨自己酣睡整夜一無所覺。早知道就不去聽什麼腥聞破事了,就該一天到晚,死賴在她身邊。
黛玉對鏡妝飾一新,對雪雁交待了幾句,就帶着晴雯出門了。
禛钰騎馬伴轎,見蘇清源憋了一肚子氣,鬼鬼祟祟地一路尾随,也不在意。
造辦處又不是神機營,大多機巧玩意兒,蘇清源在滿剌加都應該見識過。
參觀了一整天,禛钰拿出名冊讓黛玉直接勾點,要什麼器物、什麼圖紙。
黛玉也不客氣,但凡茜香國用得上的,都勾了一圈,才遂心如意地滿載而歸。
一回到潇湘館,雪雁一臉憂色地過來說:“今兒下晌,那邊太太把四姑娘叫去了,說是有官媒婆來求。四姑娘袖了一把剪子去的,說甯可做姑子去,也不嫁人。”
黛玉蹙眉道:“昨兒賈府門前鬧了那麼一場,這會子能有什麼好人家來求?必是不懷好意,想要混水撈魚來的。”
“可不是這話,求親的還是個軍戶,說是從前珍大爺手底下的人,也不知真假。”
雪雁歎了一口氣又說:“趁人不防,四姑娘已經剪下半截頭發來了。”
黛玉忙問:“四妹妹受傷了不成?眼下她可回來了?”
雪雁搖頭道:“四姑娘隻斷了頭發,好在不曾傷了手臉,而今她還在王夫人的小佛堂跪經,誓要出家哩!封夫人、甄姑娘、雲姑娘、邢姑娘都去勸過了,四姑娘死也不聽,說是再勸她,她連茶飯也絕了。”
黛玉躊躇了片刻,說:“明兒是邢妹妹出嫁的日子,賓客又多,少不得忙亂一陣子,不便生事,等她出了閣,我再接四妹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