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日她特地同寇姜說過,枕頭裡頭的香草雖然已經是曬幹過的,但放久了也還是會受潮,在春日裡尤為容易受潮失了效用,在天光好的時候還是得多拿出去曬曬太陽。
眼下看來,寇姜果真是将她的話給記在心上了的。
章糾白臉上帶了點笑意,擡腳往院裡走。但随着離吉楠和呂棘越來越近,随着将二人閑聊的話聽得越發清楚,章糾白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
她走路幾乎沒有什麼聲音,吉楠呂棘進到内室鋪好床褥放好枕頭轉出外堂時乍然見到有人站在外堂門口都被吓了一跳。
“章,章姑娘幾時來的……”
吉楠和呂棘臉色都有些白。
被面無表情的章糾白看了一會兒之後,吉楠額上甚至都滲了點細汗,但他不敢擡手擦掉。
“這,這是……”
呂棘低頭看向章糾白手中的糕點,嘗試着轉移話題:“這是榆錢糕嗎?”
“是。”章糾白點點頭,“做了些榆錢糕,送來給你們嘗嘗。”
說完,章糾白便将點心盤塞到呂棘手中,轉身往外走去。
“章姑娘你先聽我說……”
吉楠擡腳往外追。
面前的章糾白很冷靜,明明沒有生氣的迹象,但吉楠也說不清為什麼,在發現章糾白站在外堂門口的時候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
他的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忐忑,一堆話想說,可章糾白卻沒給他機會将那些話給說出口。
“你先前說的我都聽到了,挺得聽清楚的。”
藥枕極好,可緩解公子長途跋涉的疲累,的确适合帶去襄平——先前站在院子裡,她聽到吉楠說了這麼一句話。
是吉楠将曬好的藥枕收進手裡之後說的。
在吉楠說完這句話之後,一邊的呂棘還接了句:可不是麼,從盛京城到襄平路途遙遙,若公子帶上章姑娘做的這個藥枕,途中或許真能減少些不适。
“不是,這……姑娘……我……”
“周荃珝去襄平也好,去淮甯也好,都和我沒關系。”
章糾白的腳步停在院門口,她開口打斷了吉楠慌亂無章的話,并沒有轉過身來。
“你不用同我解釋什麼。我畢竟不是周府裡的人,沒必要也沒資格知道這些不是麼?”
她背對着兩人,聲音輕飄飄的,好似風大一些就能散了。
她沒說多少話,僅有的兩句卻壓得兩人不敢擡頭。
吉楠一時無言,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慢慢離開。
“好了。”
離開的時候,她似乎笑了一笑,說:“在盛京城待了好些日子,我該去别處待一待了。”
-
榆錢糕趁熱最好吃,莳蘿将糕點送進書齋之後,周荃珝便淨手吃了一塊。
祝佩瑩隻是到書齋找了冊書,吉楠沖到書齋門外的時候,祝佩瑩拿着書正要出門。門外的葉貞眼疾手快地将呂棘一拉,一進一出的兩人這才沒撞上。
“什麼事這麼急,險些撞到表姑娘。還不快跟表姑娘賠禮?”
“無礙無礙,有驚無險。”祝佩瑩擡手阻止了吉楠的賠禮,拍着心口快步離開。
一言難盡地看了寇姜和葉貞一眼,吉楠走進書齋,垂着頭禀道:“公子,章姑娘收拾了行李離府了。”
“你說什麼?”随後走進書齋的寇姜有些懵。
“吉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一邊的莳蘿忍不住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将事情說清楚些。”
“發生什麼事情了?”葉貞也走了進來。
吉楠的額頭上還挂着汗,他擡手抹了一把,卻不敢擡頭看向屋中任何人的眼睛,隻垂着頭懊悔道:“章姑娘她,她知道公子要去襄平的事情了。”
“什麼?”葉貞和寇姜都愣了一愣。
“你告訴章姑娘的?”問話時,寇姜擡腳踹向了吉楠,但也不知是吉楠心虛理虧還是心中記挂着事導緻反應遲鈍,沒往邊上躲,被寇姜一腳給踹跌在了書案邊。
“公子——”
書齋外傳來呂棘的聲音,那聲音由遠及近,待呂棘跨過書齋的門檻時,口中喊出的話已經變成了:“公子,章姑娘騎着破風走了,小的沒追上!”
“公子,小人知錯……”
“小人也有錯……”
吉楠和呂棘一道哭喪着臉跪在周荃珝面前,等着周荃珝發話或發落。
可他們等了許久,隻等來了一句算了。
“随她去吧。”周荃珝說。說完吩咐寇姜:“将他們拉起來。”
“是。”
寇姜不情不願地去拉吉楠,吉楠起先不願起,瞥見周荃珝皺起了眉頭之後又不得不起。
事情辦的不好,吉楠和呂棘沒敢在書齋多待,葉貞也站回了門外,寇姜也回到書齋角落裡站着。
“奴婢都快忘記從前海棠映窗的景象了。”莳蘿靠着西側的窗往外瞧,語氣很是感慨。
周荃珝的視線随着莳蘿的話移到窗外。
窗外是一株榆樹。
可三年前,這外頭種的分明是一株垂絲海棠。
眼前的這株榆錢樹,是三年前被章糾白從府外移栽來的,說是送給周荃珝的生辰禮。
說來也是好笑,旁的人送的生辰禮都是玉石、書畫或者琴棋譜又或是别的玩意兒,就這女子實在,竟然趁宵禁前将一輛馬車趕進周府後門。
在衆人好奇的目光中,這女子竟從馬車的車廂裡拖出了一株主幹有半個碗口粗的榆樹根幹。
碗,是盛湯的大湯碗。
也虧得她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