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傷便是治不好也能照常吃喝,可若心傷一直不愈,這人便與廢人無異。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将他心裡的傷治好呢?
他心裡最在乎最牽挂的是誰呢?
他會為了誰而生出對于活下去的渴望?
心藥無形。
對生的渴望,對家人的思念,就是藥引。
為了激出這些,她不介意同周荃瑾多說一些。
“溺水者,多發不出呼救之聲,隻會因求生本能做些無甚用處的掙紮,待口鼻肺腑被水填滿之後人就會窒息,四肢也會徹底失力。從初初失力到咽氣之間其實有一段時間可以求生,可往往在經曆這個階段的人都不會再有動作。”
“都覺得自己必死無疑,都不願再浪費力氣。”
“可若是這個時候被他們發現身側有人,他們便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也要将其抓住。”
“這個時候,他們早已分不清站在自己身側的都是什麼人,但凡還有一絲求生的本能,他們都會不顧一切地将手伸出去,牢牢地抓住對方。”
“我曾覺得周荃珝很像一個溺水失力者。”
“我聽不到他的求救聲,我也不敢去想象他沒入水中之後,心中每一時每一刻的絕望有多濃,我唯一想的,是盡我所能地去拉住他。”
“我不怕他拉我入深水,我隻怕他心中已沒了半分求生意識,不肯伸手給我。”
昌安三十七年以前,她一直覺得周荃珝是個天之驕子,覺得這人很是孤高自傲來着。
後來才發現,這人不是這樣的。
昌安三十七年,十五歲周荃珝重傷又毒發昏迷,一堆湯藥灌下去仍遲遲不醒。
林霞說按理他是可以醒來的,但就是醒不了。仿佛被抽走了幾縷魂魄,人的軀殼還在,魂魄始終回不來。
為了喚回他的意識,她坐在榻邊不知同他講了多少話,可不論她說什麼,那個在錦繡堆長大、昔日舉止之間總會帶着一股驕矜氣的少年郎依然閉着眼,呼吸微弱,面上幾無生氣。
就像是一個溺水者。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知該如何幫他,隻能不斷地同他說話,她說周府,說周夫人,說客望關,說晟平軍,說光永侯和周荃瑾。
一遍又一遍,說到自己都急躁,最後甚至開始罵人。
她罵天,罵聖上,罵北雎敵軍,罵刺客,也罵周荃珝。
不知罵了多少遍,罵到連她都覺得無力的時候,她看到榻上的人眼睫顫了一顫,很細微,她卻發現了。
不止眼睫,很快地,她看到面前的人全身都在顫。
唇啟啟合合,似在說話。
她将耳朵湊近,聽到一道極其細微的聲音。
她聽到周荃珝說,求求你,救救我。
說話的時候,周荃珝的聲音裡帶了哽咽,帶着掙紮之意,聽得她眼眶發熱,鼻頭發酸。
他是在呼救啊……
他在盡力地伸手給她。
那道細微的求救聲仿佛還萦繞在耳裡,章糾白攥緊自己的手,将眼中的酸澀逼散。
“眼下看來,你其實也是一個溺水者。”她望向周荃瑾。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你怕自己成為他的負累,怕拖累了他。”
“可你想過沒有,這些年他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你的下落,便說明他沒将你當成負累,也不怕被你拖累。”
“或者說,他怕的不是被你拖累,他是怕你不肯伸手給他。”
“你之于周荃珝,就像周荃珝之于我,是一個道理。他的處境一直都不算好,他也不怕更差,但他便是處境再艱難,也不會放棄你。”
“這是因為他覺得,你不該被放棄。”
點到為止,說完一番話,章糾白站起來往外走。
在門口和端着湯藥進屋的落今擦肩而過時,她開口:“三師姐,我走了啊。”
落今腳步一頓:“現在就走?”
“對,現在就走。”
因為事先打過招呼說過自己會在這天離開,落今便沒挽留。
林霞已經幫章糾白把喂飽的馬牽到大門外了,在章糾白出門之後将手中的缰繩交到章糾白手裡,說了聲:“路上注意點,有什麼情況記得來信。”
“好。”
破風忽閃着大眼彎着脖頸蹭了蹭章糾白的手,章糾白拍了拍馬頭,翻身上馬。随着她抖開缰繩響亮一喝,破風就邁開蹄子往前奔。
在遠去之前,章糾白轉過頭往回看了一眼,看到林霞還未進屋,見她轉身,站在原地沖她柔柔一笑。
她還看到大門後頭露出了劉二的半個腦袋。
劉二好像在送她,卻又不敢走出門,隻悄摸摸地從門後探出一雙眼,好奇裡又帶着緊張。
手往腰上一抹,她拿着自己的九節鞭高高搖了兩道響,劉二一聽鞭聲立刻縮回了頭。
将鞭子纏回腰上之後,章糾白忍不住大笑了兩聲。
抵達獨州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孫荊早就帶着人提前侯在了城門口,還不待章糾白勒馬認人,孫荊就打着馬向她迎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