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兀自說着話,可周荃珝好似全然未覺,他繼續擡腳往外走。走出王府暗獄之後,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氣息也越來越不穩。
等在暗獄門口的莫榮暄見他神情不對,湊近問了句什麼,他好似聽不見問話,也好似看不見人,隻繼續往前走。
莫榮暄一臉莫名地跟在他身後,一路上不知問了多少回“怎麼了”,但始終未得到一句答複。
他似乎根本察覺不出身邊還有人,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氣息也越來越亂,他一直往前走,不斷地往前走。
他的腦子十分地混亂,腦子裡,不斷閃現泰合元年裡被圍殺的畫面。
其實,在礫陽城外追殺他們的刺客一共有兩撥。一撥被他們設計甩開了,一撥卻怎麼也甩不開。
最終将他們成功圍殺的刺客是第二撥人,他其實懷疑過那些人的身份,也曾試探着問過些問題,但那些刺客一句話也沒有多說,一心隻要他的命。直到肩頭中箭倒下來,他仍是無法确定那些刺客是誰的人。
當時章糾白和戚夫人為了突破重圍将他救下,對那些刺客下的都是殺招,因為事态危急,她們根本來不及去思考是否該留下活口問話。
而據章糾白所說,最後一個人是在見逃生無望之後自刎而死。行動失敗就自盡,這是死士的做法。那些人,若非朝中大族豢養的死士,就是……外敵。
從他在三棄山中醒來開始,他的腦子裡便不斷浮出一個又一個猜測。
礫陽城外的刺客究竟是什麼身份,他們聽的是誰的命令?為何要殺他?
這些刺客如何得知自己會經過礫陽又為何要選在礫陽城對他們下手?他們要殺的究竟隻是周家的人,還是經過礫陽城外的所有人?
這些刺客,和他兄長失蹤一事是否有着什麼關聯?
兄長的那個親兵,為何會背叛兄長,為何會對外說出兄長棄城而逃的謊言?
西北邊關境内,還曾發生過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客望一戰後,為何兄長不向鄯州求援,反而要入免江?
免縣渡口距離礫陽城近五百裡,若他兄長當真是在那裡上的船,很有可能是穿過礫陽城入的免縣,那麼,兄長是否也曾于礫陽城外遭遇過圍殺?
……種種謎團,如今一下揭開了大半,他好像并不覺得痛快,也不覺得輕松,隻覺得茫然。
他很茫然。
他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直到雙腳帶他走進一處院落,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面前閃動着好幾道模糊的人影。
這些影子好像都認得他,都迎上來同他見禮,但他恍然未覺,隻呆呆往裡走。
一抹退紅的影子朝他奔過來,他停了腳。
他好像知道這人是誰,卻一時叫不出她的名字。
這人對他問了些話,但他聽不清,她便轉頭問他後側的人,有人同她說了什麼,但他們說的,他通通聽不清。
那抹退紅身影向他靠近,她晃了晃他的手臂,一臉慌張地大喊,也不知是喊聲刺破了某道隔音的屏障還是别的原因,他在這一瞬間竟聽到了一絲聲音。
“周荃珝!”
她在喊他的名字,聲音有些嗡嗡的,十分沉悶,像鐵錘砸到了厚重的木闆上,一下又一下,似乎帶着說不出的急切和驚惶。
奇怪。
他不知道面前的她為何要用這樣難過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想開口告訴她自己沒事,但他一開口,卻覺得喉嚨裡有股腥鹹在上湧,有什麼東西好像不受壓制了,這令他再難支撐,一偏頭,吐了口血出來。
之後,他的視線就變得模糊起來,頭暈得讓他再也站不穩。
偏倒之間好像有人将他接住了,接住他的人,身形有些瘦弱,卻能穩穩地托着他不讓他往下墜。
這人的手腕很細,但手指的指腹卻有些粗粝,他在碰到她指腹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來她的名字。
“糾白……”
“我,”他開了口,聲音裡帶着一絲輕顫,“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