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翻找古琴廢了一番功夫,她的鬓發微微亂了,但她顧不得理會。
被崔夙華抱在懷裡的琴叫妙音,這是進德時期的一位宮廷樂師留下來的琴。妙音被樂師從民間帶進宮,與樂師在宮中相伴十餘載。
随着進德二十三年的到來,樂師跟着嘉儀公主離京北去,都城盛京的宮廷之中再無妙音之聲。
次年,嘉儀公主病逝于北雎王宮,琴師自請為嘉儀公主守陵,故而長留北雎再也沒有回到故土。至于妙音則被回朝樂師帶回,先是被收入了教坊,後被教坊女官呈至禮部由禮部暫藏。
這把塵封了幾十年的琴在半年多前的上元夜宴上因她彈了一曲《春燈影》而被當今天子賜入手。如今就靜靜躺在她懷裡。
它的主人,或許正是三棄山醫婆姜氏在信中所提及之人。
進德、昌安、泰合,一把古琴經曆了三朝。勾動琴弦仿佛能對前人對話,這種感覺奇妙得令人心緒起伏過大,久久難平。
放好妙音,崔夙華忍不住又拿起了面前的信箋。
“倒是看得開,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東西他說棄就棄了。”将信再看過一遍,崔夙華忍不住感慨,“你說,如此幹脆地放棄了司隸台按察使之位,他就不後悔?”
“這有什麼好後悔的。權勢地位和金銀财帛的确是一些人的畢生所求,可對于周樂燊來說,這些不過隻是錦上添花罷了。”
劉像笑的雲淡風輕,“他自出生便是侯府嫡小公子,什麼奢靡的東西不曾見過享過,哪裡會貪戀這些浮華。再者他這人自幼便有一個江湖夢,眼下做出這樣的舉動我一點不覺得稀奇。”
“你倒是了解他。既如此,不若同我說說他為何會選擇在此時辭官?”崔夙華笑笑。
“依我之見,他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候辭官遠走,最主要的原因有兩個。”劉像道,“一個是他自己說的,命比什麼都重要,先尋到解藥續命要緊。”
“這些年為了心中所想之事,也為了幫聖上穩定朝局,他将自己逼得太緊。就如宵分夜行之人,時常都在擔心會被無盡的黑暗所吞噬。再這麼下去,餘毒還未發作他就會先死在自己手上。心力交瘁如他,确實需要緩一緩了。”
“第二個原因也是至關重要的一點,你以為他真的會就此退出朝堂徹底做一個鄉野閑人?便是他想,你覺得聖上真會放他離開?”
“别說如今朝中能得聖上倚仗信賴之人還不多,就是再過五年十年,他周樂燊仍會是聖上手中最得力的一把刀。聰明如周樂燊,他會不知曉?他當然知曉。他之所以會在這時候來一個辭官遠走,無非就是……”
“以退為進?”崔夙華陡然明了,“好一招以退為進。”
确實是好一招以退為進。
“不說他了。”劉像将信紙從崔夙華手中抽出來扔去一邊,起身将人打橫抱起,“從此刻起,隻談你我,不談他人。”
“唉你……”
挂着床幔的金鈎被放下來,輕薄的紗幔微微浮動,身子陷進喜被裡,崔夙華緊緊摟住劉像的脖頸不松手,臉色紅得滴血:“你先将蠟燭給吹了吧……”
“喜燭不能吹,得亮着,長長久久地亮着。”
“長長久久?”
“長長久久。”
“好。”
嘴角微微彎起,崔夙華擡手去解劉像的腰帶,卻被劉像握住了手。
劉像将她的手送到唇邊,這萬分鄭重又萬分珍視的眼神讓崔夙華的淚意一點點凝聚。
“知道麼劉像,我嫁你從來就不是退而求其次。我嫁你,隻因為我喜歡你。”崔夙華微微起身,湊到劉像耳邊鄭重說道,“崔家夙華,傾慕劉像劉都衛使。”
“我知道。”劉像的聲音很輕,“我上崔府提親,也并非是迫于形勢。”
“我知道。”崔夙華的眸中有淚光閃動,“早在祝禦史生辰那日我便知道了。”
“在祝府的時候,我是刻意從你面前走過,刻意在你面前掉下一支發簪的。那晚我在身上藏了毒粉,我若不願意,誰也碰不了我,誰也害不了我。”
“我若有害人之心,隻需要在服毒之後說出那人的名字。如此一來,不論那人是灌我迷酒的于炜彤還是别的什麼人都難逃罪責。可我沒有這麼做。”
“因為我的目的并不在于害人,隻在于自救。”
“你明明知道我别有目的,可你還是帶着被我故意扔下的那支發簪來找我,你不知道見到你那一刻我有多高興。”
“所以我才會對你說,我說劉像,你敢來崔府提親麼。我說,你若敢來崔府提親我就敢嫁你。”
“我分明是當你面服下的毒,可你甯願被大理寺的人帶走也不願将真相說出來。所以劉像,自那時我便敢确定,你心裡也是有我的。”
晶瑩的淚滑落下來,崔夙華微微哽咽。
她的淚被粗糙又帶有微微汗意的手輕輕拭去。後來手收了回去,換成了輕柔的吻。
溫熱的嘴唇将她眼睫邊的眼淚接了去,耳邊溫熱的呼吸聲意外地令人心安。
崔夙華依偎進劉像的懷裡攀着他的肩去嘗他唇間的淚,得逞的時候,兩人身上的腰帶和衣裳都已經散開……
夜風吹來,燭火搖曳不定,帳幔浮動,室内彌漫着淡淡的酒香。
桌上的信箋被風拂落在地,紙上字迹在搖曳不定的燭光映照下變得朦胧不堪。
“春宵苦短,莫負佳人。”信的末尾,留了八個字。
前半句雖也是祝體,字迹卻陌生,這人落筆潦草,看得出本身有多率性肆意。
後半句則是兩人都熟悉的字迹,是一手形意兼備的祝體字,但筆鋒卻少了些平日所見的犀利之感,多了幾縷柔情之意。
這八字賀詞顯然是由兩個人共同寫就,後者為周樂燊,前者麼,想來便是他那位野生小師姐了。
離京離得如此鬼祟匆忙,也不知這兩人是否有将京中府裡一應事務交代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