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他冷暖,洞悉他喜惡,也護衛他周全……這個小師姐為他做的比任何人都多。至于為什麼要這麼做,她隻歸咎于“同門之誼”和“投桃報李”。可真的隻是這樣嗎?
似乎不止如此。
隻不過,對于她還未能察覺的那些原因,他也不敢細思。可不細思,不代表原因不存在。
他總是沒辦法忽略,每回聽她說起江湖趣聞之時心中那股難以言說的遺憾和惆怅。
他原本以為是為自己的處境而惆怅,後來發現不是。他心底的遺憾和惆怅,實則來源于他的不甘與眷戀。
私心裡,他想讓這個自诩是他小師姐的姑娘在身邊多留一刻,再多留一刻,可理智告訴他,他沒有能将人多留一刻的理由。
也不該留。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他也說不清。他也很莫名。
二人初見時,他不曾想過面前令他有些不喜的小姑娘會在數年之後救下他的命。
在三棄山中醒來那一瞬他也不曾想過,在往後的日子裡,面前這個姑娘會成為一抹光常伴他左右,為他滿是陰霾的世界帶來不可磨滅的惹眼亮色。
隐約察覺出自己對這個小師姐有了雜念,他有些前所未有的慌亂。
既盼着她将目光長長久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又盼着她能如願獲得她想要的肆意快活。心中總是莫名地糾結,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
“帶我走吧。”
于是,一年前的某個夜裡,病中的他對夜入他卧房偷喝酒的章糾白脫口說過這麼一句話。
“好啊。”當時的章糾白抱着酒壇子樂不可支,“周二公子欲往何處去?”
“去你曾去過的地方。”他說,“我想去你去過的那些地方看看。”
章糾白犯起了難:“我去過的地方可不少。”
“那就先定個前後,再一處一處地走,直至都走一遍。”
“然後呢?”
“然後……我帶你去你沒去過的地方瞧瞧?”
“誰帶誰啊?”章糾白喝了酒,眼睛亮亮的,嘴唇也亮亮的,“你說清楚,是你帶我走,還是我帶你走?”
“先是你帶我走,後是我帶你走。”他說,“你願不願?”
願不願,章糾白那時沒說。或許是将他的話當成了玩笑話,或許是以為他尚在病中胡言亂語,她什麼話也沒說。
這姑娘從未問過他是否記得病中因認不得人而鬧出的那些笑話,她似乎默認他是不記得的。
可他記得,每一回的事情他都記得。
他清楚地記得第一回對她問出“你是何人”之時,她有多無措多委屈。
後來經曆的次數多了她漸漸習慣了,再面對他“你是何人”的問題時已經能從容淡定地胡謅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身份。
她會說自己是能取人心肝的妖怪,會說自己是收了錢入府行刺的劍客,會說自己是周府新收的護衛,會說自己是一個竊玉偷香的采花賊。
她以為他一覺醒來什麼都不記得,所以對病得糊塗的他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可他不是不記得,他隻是怕她不自在,所以沒主動提罷了。
還有一個原因是,他也想知道她究竟還會說出什麼出人意料的話,還會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章糾白在他面前向來是膽大包天的性子,可也不知是不敢問還是覺得沒必要問,這些年裡她一直都沒有問過他可有喜歡的女子。
早兩年,如果她問起,他想他應該不會坦然相告。
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就算有也不清楚答案究竟是怎麼成形的,後來想着若尋不到紅梢若解決不好自己的麻煩,幹脆将答案一直捂下去。
捂到有人告訴他,偶爾自私一下沒什麼,天不會塌下來。
勸他偶爾自私一下的人不知道,其實早在被勸之前他就已經悄悄地、小心翼翼地自私了好多回了。
卧房西窗那一道縫隙以及近旁的那盞燭火,就是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