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沒有掙紮,任他輕擁。雖是夜晚,但院子裡的一切卻被月光照得清晰可見。她擡頭朝天上望去,皎潔的明月也回望着她。
“我們已經緣盡了。”過了好一會兒,阿璃推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兩步。
“緣盡?”李時乾眉頭微微蹙着,片刻又舒展開,“你大約是不知道。我和你的緣分豈止于這個後院。其實早在我們幼時,父皇就曾向國公他老人家提過,要将你嫁與我為正妃。隻是後來世事難料,造化弄人。如今我雖然不能讓你當皇後,但你是我此生摯愛,此志不渝。”
阿璃歎息一聲,“你又何必如此執着。如今你身邊有皇後,我身邊也有章甯。既然各自安好,就該相忘于江湖。從前種種,似水無痕。”
“小熠是母後讓我娶的,我并不愛她。在我心中,她一直是表妹,我對她并無男女之情。”李時乾滿臉神傷,不甘心地問道,“但是你愛上了那個章甯,對不對?”
阿璃點點頭,“是,我愛他,現在我的心裡隻有他。”
沉默無言。
良久,李時乾長歎一聲,“芙兒,我說過我不怪你。你在姜國險之又險,活着已是不易。章甯好歹是世子,能護你周全。我瞧他待你亦是真心。見他如此,我心裡既是高興,又是難過。”
他頓了頓,“章甯今日來找我,為了他母親之事。雖然當年我尚年幼,不知其中曲折,但由此可見姜國局勢之複雜。輾轉幾十年仍然不休不止。姜國那五位皇子都不是等閑之輩,幸好他們彼此内鬥内耗,若是一緻對外,哪有我越國喘息的機會。”
阿璃不說話,隻靜靜看着他。
李時乾繼續說,“你若跟他在一起,免不得被卷入這些勾心鬥角中,其中複雜程度超出你的想象。若你留在越國,留在我身邊,情形就要簡單得多。你也不必擔心母後和皇後會對你怎樣,她們不敢的。”
聽他這番話,阿璃忍不住微微擡眼,“怎麼,如今你能護住我了?”
“那是自然。”李時乾不在乎她話裡稍稍的嘲諷,“我已不是當年那般,隻能眼睜睜看你離開卻無能為力。現在,母後再也不能幹涉我的決定。她在一天天老去,我在一天天成長,用不了多久,她再也無法幹涉朝政。所有權力都在我手裡。在我治下的越國,将會越來越強大。決不再有如今對着姜國的委曲求全,定叫他反過來求我越國!”
夜月無言,清風輕輕吹過來,将他的豪言壯語拂滿整個後院。
一時間,阿璃有些恍惚。曾經,她也是這樣,在後院,一個人聽他說着理想和抱負,那時他的臉上滿是堅毅和希冀,天下之大,正待他一展所為。
現在,同樣的後院,她在他臉上看到的還是當初那份堅毅和希冀。若說有不一樣,那便是多了幾分沉穩。
他的政治抱負和野心勃勃,一直都在,不曾改變。
“你還是當年的你。”她感歎道。
李時乾溫潤地笑了起來,“芙兒,留在我身邊,與我共同開創盛世。”
盛世,盛世。她在心裡呢喃。
曾經為了他的抱負,她甯願當殺手當細作,甯願此生不複相見。
可如今,再次聽到這樣的話,她卻感到一陣疲憊湧上心來。她已經為了他的雄心,付出過代價,不是嗎?
阿璃輕輕開口,聽見自己說,“你的盛世,從來都不曾将我算在内,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
“你還是不信我?”李時乾失聲道,“芙兒,你知道嗎,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比你以為的更重。隻有對着你,我才會說一說我的抱負。後宮前朝那麼多人,我能信的根本沒幾個。你不在的這幾年,每次我心情郁結,無人可訴說,都隻能來這裡,假裝你還在,默默地講給你聽。”
“芙兒,你若是沒回來就罷了。可如今你已經回來,我如何能讓你走,再受這相思的錐心刺骨。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還想到了國公他老人家。”李時乾拉起阿璃的手,細細摩挲着,“等以後咱們有了孩子,他身上流淌的是李家和柳家的血脈。國公的後代,他一定很有出息。我始終忘不了國公當年對我的那些教誨,時常在心裡回味,受益終身。”
“可我柳家至今仍然背負謀逆的罪名。”阿璃神情淡淡的,語氣卻沉重無比。
李時乾将眼光從她臉上移開,望向别處,“我知道,我會為柳家平反,還國公以清白。”
“不,你不會的,你根本不敢得罪包括太後王家在内的那幾個世家。”阿璃直直盯着他。
李時乾沒有接話,他擡頭去看着天空,神色複雜,不知道在想什麼。
阿璃不管這麼多,她繼續說道:“其實柳家并非因為謀逆而獲罪。而是因為幾大世家聯手做局,離間了先帝和祖父,這才被滅盡滿門。”
“柳家獲罪時,長公主之亂早已過去好些年。祖父本就與長公主交集甚少,何來串通謀逆?這不過是借口罷了。”
“真正讓世家對我們柳家下手的原因是,祖父數次力谏,勸先帝為寒門開辟從仕之路。先帝的确動了這樣的心思,這讓世族感到恐慌,于是先對柳家下了手。”
“皇上,你自己本身就是被世族王家拱上皇位之人,受了那麼多世家的好處,又怎麼敢動了他們的利益?為柳家平反,不就是與世家為敵?”
“不怪姜國太強大,隻能怪越國受制太多。皇上,你有雄心壯志是好事,可惜你隻顧着與太後争權奪勢。這有什麼用?太後的王家甚至都不算世族中的前列。盧氏孫氏周氏這些世族,你敢動嗎?”
她滔滔不絕地說着,快意地欣賞李時乾臉上的表情變化。
“這些都是從前在家中,常常聽祖父同父親他們說起的。想必他們對你說的也不少。”
李時乾一直沒有打斷她,直到她說完停下來仍是不吱聲。
他踱步到一旁,在台階上坐下,屋檐的影子将他上半身籠罩着。阿璃看不見他的表情。
“你既然懂我,就應該知道我當這個皇帝有多麼辛苦。”李時乾悶悶地開口。
阿璃冷笑一聲,“我懂不懂又怎樣?你仍然改變不了現狀。”
“芙兒,你很少對我說這般尖銳的話,從前你都不曾大聲了。”李時乾聲音輕飄飄地傳來。
“芙兒已經死了,我現在是鐘璃。”阿璃語氣提高不少,“就你那麼處心積慮想要她死,她能躲過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