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裡的李時乾仍然看不清表情,但阿璃能感覺到他的雙眼緊緊盯着自己。“芙兒,你說什麼?什麼要你死?”
阿璃在心裡輕輕吐了一口氣,一如她所料,李時乾果真不會承認。不會承認那幾次三番處心積慮地要她性命。
不承認也好。阿璃清楚地察覺到自己心裡對他所剩無幾的舊情,徹底煙消雲散。她的内心再也沒有了愧疚。
“我身邊那個錢婆子,其實是你的人吧。”阿璃的聲音清冷無比,“表面上,是太後讓她教我舞蹈,那支跳給姜國陛下的舞裡,被她别有用心加入了越國皇宮秘不外傳的舞技。尋常人并不知道,隻有閱曆深厚的舞師才能瞧出來。恰好,姜國宮裡就有這樣的舞師。”
“我竟不知母後如此處心積慮。”李時乾語氣裡有憤恨。
“你也差不到哪裡去。”阿璃冷冷一笑,“我被發現了細作身份,你或者太後潛伏在那裡的人好幾次都想滅我的口。沒想到這引起了姜國陛下的注意,他把我關入了特院,讓陸重明和章甯來查。也是去了特院之後,錢婆子終于露出了她的真面目。她知道直接下毒會被察覺,于是用了慢性藥,雖然毒性不足以緻死,但能讓我一點一點失智,渾渾噩噩地死去。”
身份暴露以後,阿璃便存了死志。那時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暴露是一場預謀,她隻是單純地認為自己行事不小心,一步錯就萬劫不複。
姜國的陛下卻并不想讓她死,他察覺到了她背後的陰謀,甚至牽涉了幾位皇子。陛下找了借口将她關在特院,若能查出些什麼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便殺了。這位名叫琉璃的美人兒雖然絕色傾城,卻算不上什麼重要的人。
特院的小院裡,日子并不好過。雖然宮中派了人服侍,一應吃穿并不差,但阿璃仍然覺得抑郁難當。
她本就在小小的道觀裡生活了三年,現在又是這樣的一方小院。這就是另一座牢獄鎖住了她。牢獄裡什麼事都做不了,隻能回憶。回憶自身遭遇,竟深感悲憤交加。
她本是天之驕女,如今卻淪為了階下囚,手上還沾滿了鮮血。小院的天那麼小,困住她生死未知。她無能為力,情緒逐漸失控,隻得拿住身邊的人又打又罵。
有時她也想看開一點,随遇而安。可一旦心情放松了,錢婆子便會如鬼魅般與她說說體己話。雖然都是些尋常的話語,但每次都會讓她變得更加抑郁。
原以為就此沉淪到人生的盡頭,可老天畢竟垂憐。她盼來了秋遲。
現在回想起來,秋遲是照進她那晦暗人生的第一束光。可她倆的初次見面卻并不友好。
秋遲來找她,是氣不過她常常打罵小漣。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整個特院的人都見識到了兩個眉目清秀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如何露出兇狠狠的一面,互相叫罵。
後來的幾次見面,哪怕是秋遲給她會診,氣氛也是劍拔弩張的。
轉折是一個深夜。
漆黑的夜晚勾出了她無盡的悲苦,她獨坐在小院裡痛哭,對現實的無能為力愈發加重了抑郁。
而準備回家的秋遲不過是路過,看到這一幕卻莫名與她共情了。或許是剛回京的不适應,或許是京中貴女們的排擠,也或許是黑夜本就讓人容易抑郁。秋遲沒有嘲笑或者諷刺她的脆弱,而是立即拿來了酒,與阿璃一同暢飲,将愁緒混入酒中,再肆意随着胡話發洩出來。
這個夜晚之後,兩個女孩逐漸放下芥蒂,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阿璃後來回想,或許也是因為秋遲的出現,錢婆子摧毀自己意志的方法已不可行,于是她開始了下毒。
發現錢婆子的下毒也很偶然。無非是阿璃覺得那碗玫瑰甜酒湯略略發酸,口感不好,她端着甜酒湯去找錢婆子,卻撞見她朝自己吃的藥裡輕微地放了點粉末。
她覺得奇怪,卻沒有當場戳穿錢婆子。後來她想辦法拿到了錢婆子裝藥的瓶子,隻用了一點點,她就知道了是什麼。
那是一種由幾種毒蟲和毒草混合而成的藥,毒蟲毒草皆産自南海一座小島,經提煉後以特殊炮制方法而成。她曾聽母親說起過,母親說這藥炮制方法特别複雜,但其實用處并不大,除非長期堅持服用積累一定的量,才能影響人的神志,直至渾噩。
她當時覺得有趣,便記下了,素日喜愛研究奇特之物的母親還特意找來些許給她見識。而後來她在李時乾那裡也見到了這種藥。
那次李時乾一時興起,脫下長袍,拿起劍舞了一會兒。阿璃在為他整理衣衫時發現了它,李時乾說這是别人送給他的玩意兒,還未來得及處理。
當時阿璃就知道這不是尋常藥,許是他用來對付什麼人的,并未在意。可沒想到最終他是用來對付自己。
明白了這一點,之前許多刻意被她忽視或者遺忘的細節便串聯了起來。
其實李時乾,并沒有想象中那麼愛她。
“聽說在我離開後,你總是對我念念不忘。常常對着我的畫像自言自語,即便當着人亦是如此。”阿璃語氣十分平緩。
李時乾出乎意料地沒有回答。
阿璃輕吐一口氣,定然道:“我知道你的意圖。你就是想用我來挑撥太後和皇後。你的所愛被太後逼走去了姜國,你愛而不得,皇後必定心生怨怼。而這怨氣源頭是太後。”
她停頓片刻,又冷笑起來,“想必這就是你的帝王心術。你說姜國那幾個皇子的内鬥造成了朝廷的内耗,可你和太後又何嘗不是。你已然意識到世家對朝廷的幹預和鉗制,卻還把心思和精力花費在與太後奪權之上。真是舍本逐末。”
“你真不愧是國公的孫女。若是國公還在,你們柳家必定是我強大的助力。”李時乾站起來,從陰影中離開,“芙兒,國公對越國忠肝義膽,可你若是去了姜國,豈不是叛國叛家?如何對得起國公的一世清名?”
阿璃聽罷,抑制不住冷笑起來,笑聲冰冷,甚至帶了幾分譏狂。
她笑了很久才停下來,看向李時乾的眼裡全是寒意,“我?叛國叛家?呵,明明是越國抛棄了柳家,抛棄了我。更何況,我從未做過任何對越國不利的事。”
“芙兒……”李時乾開口想說話,卻被阿璃惡狠狠地打斷,
“你再好好想想,漢水之亂時,若不是我拼死救起了祈珺,你以為你現在能好端端站在這裡跟我說話?恐怕姜國早就兵臨臨安了。你莫不是欺負我那時沒有恢複記憶,什麼都不懂吧?如今你卻來說我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