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轉過身去,不想再看他。她擡頭去看天上的明月,月光也溫柔地拂着她的臉龐。兩行清淚緩緩落了下來。
“為什麼?你如此對我,卻還能做到心安理得。為什麼?你們都可以坦然面對一切。”
她看向李時乾,語氣是掩飾不住的悲哀,“我多麼想像你一樣,不必在意良心的煎熬。”
李時乾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神色十分複雜,他輕聲道:“芙兒,你恨我嗎?”
阿璃擡手拂去臉上的淚水,平靜地望着他,“恨着你的柳芙卿已經死了。現在我是鐘璃,與你沒有任何愛恨。”
當初記憶恢複後,阿璃慢慢想起了所有的事。最繞不開的就是失憶前那次險些死去的中毒。
那把華麗别緻的小刀是李時乾送給她的,刀柄頭的機關是他讓人精心設計。她将太後贈予她的玉斧丸小心翼翼放了進去,最後看着李時乾親手在刀身上刻下了“留戀”二字。
“玉斧丸本身并無功效,所以你帶着也不怕他們搜出來。你且記住,此藥乃藥引,能數倍放大藥效,甚至毒性。你且留着以待萬一。”
太後給她玉斧丸大概是想它說不定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沒想到這個用處落在了她身上。
玉斧丸是阿璃自己吃的,是錢婆子又一次下毒後,想通所有關節的阿璃對一切都感到絕望。她義無反顧吞下了玉斧丸,任憑它去激發錢婆子下毒的毒性。
最終她并沒有死去,隻是失去了之前的記憶。秋遲說,這大約是她對自己的保護。
阿璃覺得秋遲說得很對。後來回憶起來,在昏睡之中,自己仿佛聽到耳畔有人在焦急地喊,“快醒來,快醒來”,一如她當初在上京遇險那般。這也是她自己潛意識裡不希望自己真的死去。
服下玉斧丸,她了斷了自我,卻也重生了自我。
“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李時乾不甘心地問道,他雙眼微紅,盯着阿璃的手腕看,那隻白玉镯子當真是刺痛了他的眼。
“回不去了。”阿璃斬釘截鐵地回答,她認真地看着他,緩緩道,“其實情愛于你不過是可有可無之物,你的心裡裝着更多的東西。你又何必執着于曾經的愛而不得呢?”
李時乾沉默着不說話,他轉身背對着她,默默走到角落裡,兩行清淚終究是忍不住滑落下來。過了很久,他才輕聲回答,“因為我在宮裡,是真的孤獨。”
從他當上太子時,他就感受到了這份孤獨。身邊的人看似都對他帶着善意,極力扶持他,可這背後都是自身的利益。直到他當上皇帝,更牽動了無數人的利益。前朝作的每一個決定,後宮納的每一位妃子,都牽扯甚廣。從來不是憑着他自己的心意。
跟他的父皇不一樣,李時乾并不願意成為一個守成之君。他對越國的未來有着清晰的計劃,更是早早就在籌謀海上艦隊,将目光放向海外。
可惜實際情況總是非常不如人意。朝廷被世家滲透得十分嚴重,人才選拔也被牢牢控制。他幾乎難以培養自己信得過的人,也就難以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阿璃并不知道他的這些想法,她已經沒有心思去在意。她朝着他的背影道:“如今我倆既然把話說開了,那就到此為止吧,以後各自安好,相忘于江湖。”
李時乾轉過身來,神情落寞,啞着聲音道:“那麼你也不打算給柳家報仇了嗎?”
阿璃淡淡道:“怎麼報仇?讓我再拿起劍,殺了你和太後嗎?”她搖搖頭,“國公府上下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越國,日月可昭。你既然知道柳家的冤情,我相信你會在合适的時機為柳家平反。當然我也明白,你是皇帝,平反昭雪這樣的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十足的把握,你不敢輕易行事。”
她長籲一口氣,面容輕松道:“好了,今晚說了這麼久,我也該回去了。臨走時,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皇上。”
李時乾擡頭看着她,期盼着。
“祖父曾将畢生對朝政的心得和建議寫成冊,藏在了一個地方。幸好這個地方足夠安全,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和姑姑将它取出來還完好無損。”阿璃壓低聲音道,“現在那些書冊,在姑姑那裡。而姑姑被太後請到了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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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道觀出來後,阿璃明顯輕松了許多。小漣在一旁仍是惴惴不安,“姐姐,你沒事吧?裡面真的是越國皇帝嗎?他沒難為你吧?”
阿璃笑着搖搖頭,“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那我們快回去吧,這地方瘆人。”小漣小心翼翼看着周圍。
兩人剛走一小段路便看到了前方停留着的馬車。坐在前頭的車夫手裡拿着缰繩,正對着她們溫柔地笑着。
“世子大人。”小漣驚喜不已,這月夜道觀的郊外,終于沒那麼可怕了。
章甯跳下馬車,走到她們面前。
阿璃略略低了頭,“你在這裡等了多久?”
“也沒多久,”章甯擡手用馬鞭指着明月,“不過是看着它從當空移到了樹梢。”
他又去看身後的道觀,“這裡就是你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嗎?”
阿璃默不作聲。
章甯将阿璃緊緊摟住,朝馬車走去,他低聲道:“以後天高海闊,再也不會有牢籠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