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哀家執意不肯成全,皇帝要逼迫哀家不成?”太後微眯着眼,冷哼一聲。
“兒子不敢,也不願如此。”李時乾搖頭,“從小到大,兒子每次的提議,到了母後這裡總是一波三折。母後從來沒有痛快答應過一次,總是要駁回,然後再反複。不管最終結果是否如兒子所願,這中間過程總是如此。兒子的耐心和信心也因此磨滅殆盡。兒子在此懇請母後,能不能順利地答應兒子一次?”
阿璃默默地看向他,忽然想起從前在道觀,兩人相處時,李時乾總是不喜歡她與他争執。稍稍分辯兩句,他便冷了臉不理人。要過上一會兒才緩過來,當作沒事發生與她繼續言笑。
她記得爺爺曾說過帝王想讓别人心生敬畏,通常都會養“帝王之氣”,不怒自威,不苟言笑,叫人遠遠望着就自動退避三舍。帝王還未開口,旁人已是不敢出大氣。
她以為李時乾也是如此,還未登上皇位就開始養氣。而且皇帝就是不爽有人反駁,否則柳家也不會出事了。
太後神情複雜看着自己的兒子,蓦地想起柳國公的話,“得皇位如劈山取玉,難;治江山如愚公移山,更難。”
柳國公一定能料到是她當上太後,但未必能料到她和她的兒子會如此離心。作為她的政敵,柳國公或許看到這一幕會幸災樂禍。可是太後清清醒醒地知道,若他還活着,其實更會對越國憂心忡忡。
憂心李時乾到底能不能當個好皇帝嗎?太後垂下眼簾。
若是尋常公侯人家,她有這一雙才情容貌都出衆的兒女,足以羨煞旁人。若是尋常公侯人家,李時乾必定是個有出息的孝順孩子,李沅沅也不用年紀輕輕就被迫服毒活不長。
可她終究不是尋常高門的貴婦,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後,背後還有王家。成大事者,總是要作出犧牲。犧牲的便是她的兒女親情。
自己這一生,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沒等她思索出答案,便聽見宮人來報。
“皇後娘娘拜見太後娘娘!”
聞得宮人報,殿中幾人俱感吃驚。
李時乾下意識看向阿璃,見她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麼。
太後挑了挑眉,淡淡道:“宣。”
片刻,王熠帶着劉凝和雲谙二人緩緩走入殿内,朝太後和李時乾分别行禮。
“臣妾參見太後,參見皇上。臣妾帶來二位女子,是有事向太後和皇上禀告。”她略略朝後颔首,“你們還不快快見禮。”
二人從容跪下,
“臣女劉凝拜見太後娘娘,拜見皇上。”
“民女雲谙拜見太後娘娘,拜見皇上。”
阿璃聽得聲音熟悉,忍不住扭頭去看,隻見地上跪着的二人身影都頗為熟悉。
一位劉凝已經見過數次自是不必說。而另一位,雖然穿着打扮隆重了許多,但仍能一眼認出來。
她詫異至極,脫口低聲驚呼:“秀秀?”
一旁的華夫人雖不似她這般驚訝,卻已經是淚流滿面,口中不住呢喃,“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太後看着她們的反應,心有疑惑,輕蹙眉頭,“熠兒,你帶她們來所謂何事?”
“回禀母後,兒臣聽說母後與皇上為柳家之事争論不休,此事本輪不到兒臣操心。不過柳案與璃妹妹有關,璃妹妹又與駱案有關。而這位雲谙姑娘恰好與駱府關系甚大。今日劉凝妹妹引薦給兒臣後,兒臣知道事關重大,是以片刻不敢耽誤,立即前來,為太後和皇上分憂。”王熠恭謹道。
“雲谙?”太後低聲念着名字,迅速在腦海中回憶。
李時乾道:“都起來吧,站着回話。”
二人起身站好。雲谙略略側頭,朝華夫人和阿璃淺淺一笑。
“哀家仿佛聽說過你,你不是喚做秀秀嗎?你是她女兒。”太後指着華夫人道,“哀家知道你母親進宮好些日子,你肯定心裡惦記,所以進宮來找。可真是個孝順的孩子。”
雲谙脆生生答道:“太後娘娘和皇上面前,民女不敢欺瞞。秀秀并非民女本名,她也并非民女親生母親,民女與她生活不過三五載。”
“哦?竟有此事?”李時乾驚奇道,“敢問柳姑姑,此事屬實?”
華夫人掩面而泣,輕輕點了點頭。
阿璃輕拍着華夫人肩頭,心裡同樣充滿疑問。她早就知道秀秀并非姑姑親生,卻并不知道她究竟是誰。
“那你的親生母親是誰?”李時乾繼續問道。
雲谙神色平靜下來,一字一頓道:“民女雲谙,是豫章雲家的女兒。生身母親駱氏,乃已故尚書駱公之女。駱尚書,是民女外祖父。”
“嗡……”阿璃難以置信地望着她,腦中似有大石炸開,石塊四處飛濺,擊得腦門作痛。駱尚書,駱尚書,秀秀竟然是駱尚書的孫女。而自己竟是她的仇人。
“哦?”太後面帶微笑,一雙眼眸卻是止不住的寒意,一股不好的預感從心裡而起。
“我……你……”阿璃渾身開始顫抖,說不出話來,隻能呆呆地看着雲谙。
李時乾始終關心阿璃,見她如此失神落魄,忍不住歎息道:“原來駱尚書還有血脈存于世。若朕早些知道,定叫人将你尋回雲家,你也無需流落民間受苦了。”
“民女多謝皇上關懷。”雲谙屈膝行禮,“民女年幼喪母,遭遇慘淡。所幸的是得遇娘親華氏,相依為命不離不棄,雖非親生,卻恩同再造。雖不複錦衣玉食的日子,但心馳自由,絕無半分受苦。”
李時乾繼續問道:“你母親去世了,那你為何不回雲家?”
雲谙道:“民女不敢招搖,若是回了雲家,必将招緻雲家滅門之禍。”
“此話何意?”李時乾手心開始發汗,卻仍然堅持着問了出來。
雲谙正欲開口,卻被太後徑直打斷,“想必柳昔淩早就知道駱府的案子是柳芙卿做下的,于是對你母親下了死手,留下你作為人質。就為了有朝一日,若是駱府的案子被翻出來,她便脅迫你,以駱尚書外孫女的身份,說此事與柳家無關。哼哼,她的侄女能殺駱家,她就能殺雲家。”
太後冷笑連連,“柳家的女兒真是一個比一個好手段。若真如此,今日哀家和皇帝在這裡,必将為你做主。”
雲谙緩緩搖頭,“回禀太後娘娘,民女從未受人脅迫,民女的母親也并非死于娘親之手。民女雖然年幼,仍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傻孩子,正因為你年幼,所以未必能記得清楚很多事。若是有心人引導,你又因孩童心性兒未定型,保不齊記岔了,哪裡說得清楚。”太後一臉慈祥的關懷。
“太後娘娘果真是輕車熟路,原來你就是這般對待卿卿的。”華夫人憤然不已,“民女沒有您這般的好手段。當初發生了什麼事就是什麼事,不會容忍任何人強行改變!”
“太後娘娘,生身母親之死,民女雖當時年幼,但永遠都不會忘。”雲谙臉上顯現出與她年齡不符的平靜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