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晝夜溫差大,涼飕飕的晚風透過窗縫灌進車裡,每一個毛孔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強風拂面的力道。
車輛行進的過程中,儀表盤發出的幽微熒光勾勒出或圓或方的輪廓,數字化的科技感撲面而來,和窗外縣城裡牆面斑駁的老建築像是兩個世紀的産物。
坐在副駕上的穆扶奚此刻脊背挺拔,坐得比小學生還端正。
車廂裡是死一般的寂靜,窗外倒是熱鬧,經過不同的路段時會傳來不同的動靜。餐廳服務員攬客的吆喝、投币搖搖車發出的機械童謠、無限複讀的商品廣告,接連刺激着脆弱的耳膜。而坐在駕駛座上的某司機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甚至不動聲色地抽空把兩面窗戶都升了上去也沒跟他說一句話。
穆扶奚保持沉默的原因無他,上車後借着路燈的微光認出坐在旁邊的人竟然是市局刑偵支隊的支隊長聞铮铎。
繼被迫出警加班後,他又偶遇了市局的領導并搭上對方的順風車。
犯太歲也沒這麼倒黴的,這已經不是運氣不佳可以形容的了。
穆扶奚之所以認得聞铮铎,是因為除了市局刑偵支隊支隊長的身份之外,聞铮铎還是他公大的師兄,久仰大名。
公大沒有名人堂,學生時代的風雲人物不是在公安隊伍裡地位顯赫,就是葬在陵園裡連骨灰都沒有的烈士。
穆扶奚對聞铮铎的初始印象,源于寫畢業論文時搜索參考文獻,看到了聞铮铎提供的紀實資料。他畢業論文裡引用的最多的角标就來自聞铮铎的文章。
畢業典禮上聞铮铎受邀代表優秀畢業生上台演講,意氣風發的模樣在他心底烙下了深刻的印記。
崇拜的心理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希望自己和聞铮铎一樣出衆。
沒想到才過了三年而已,就在工作單位近距離接觸到了偶像。
穆扶奚感到自己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心跳的頻率也加快了好幾倍。
就這麼提心吊膽地拘謹了一路,穆扶奚搭的這輛便車終于在一個允許停車的路口停下。
“謝謝。”穆扶奚快速解開安全帶,連聞铮铎的臉都不敢仔細看,道謝的時候雙眼是瞟向後座的,無意中看到了甩在後座的文件袋。
聞铮铎這麼晚還要回市局,應該就是為了将這份文件送過去。
也不知道是什麼機密文件,還得他本人親自出馬。
聽到他的道謝,聞铮铎也沒說“不客氣”之類的客套話,眸光寡淡地瞥過來,穆扶奚恰好輕手輕腳地關上了車門。
穆扶奚站在馬路邊,目送警車橘黃的尾燈閃了閃,彙入了夜晚稀疏的車流中。
馬路對面傍晚時分發生了駭人聽聞的當街殺人事件,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可等這陣風刮過後便恢複了平靜。到了攤販們營業的時間,馬路兩側依舊燈火通明。
穆扶奚穿過非機動車道旁的綠化帶,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摩托車。
案發時他停得倉促,漫不經心地将車立在了位置并不怎麼好的排水溝前。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随便停的車竟起了帶頭作用,無數輛小電驢歪七扭八地停在了附近,将他的摩托圍得水洩不通。
真是神奇的從衆效應。
要想把他的摩托車從重圍中騎出來,至少得挪動三輛車,穆扶奚眼下餓得胃痛,手無擡車之力,不由歎了口氣。
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街邊的小吃攤連在了一起,後面是露天搭建的防雨棚,棚下是簡易的廉價桌椅,再後面是要付租金的店面,堆滿了鍋碗瓢盆和食材雜物。
基本上每個三件套都是一家的。
穆扶奚日常忙碌,大多數時候都靠康師傅續命,忙起來兩桶加大容量的泡面加一根雙彙王中王承包一整天,不怎麼光顧這種大排檔。
這些大排檔乍一看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同小異,他也不知哪家更有特色,于是靠着點兵點将随機選了一家,從折疊桌下托出一個紅色塑料凳坐下。
圍着圍裙的服務員遞給他一份簡陋的塑封菜單。
從燒烤到涼拌菜分了五個大類,除了海鮮是時價之外,其他品類都是明碼标價,良心實惠。
“怎麼點菜?我說你記嗎?”穆扶奚一擡眼就看見了服務員手中的便箋和圓珠筆,輕聲發問。
“服務員!給我們再拿件啤酒!還是要冀泉的!”
室内的一桌人忽然喊服務員,嗓門大,需求急迫,不像穆扶奚一臉秀氣的書生模樣,說起話來溫聲細氣,服務員便匆忙把紙筆攤在了穆扶奚面前,不拿他當外人:“你自己寫也行。”
穆扶奚不得不感慨他們這小縣城的蒼蠅館子就是和市裡的高檔餐廳不一樣,連服務态度都這麼樸素而接地氣。
盯着菜單來來回回掃了幾遍,他終于想好了要點的菜,提起筆杆在紙上落筆,劃了兩筆發現圓珠筆沒水了,隻在紙上留下了兩道幹巴巴的劃痕。
他擡頭尋找剛才那位服務員的身影,對方在手忙腳亂地招呼另一桌的客人。
穆扶奚便自己解決,将圓珠筆探到唇邊呵了口氣。
再重新落筆時又能寫出清晰的字迹了。
寫完菜名後,他伺機交給了忙裡忙外的服務員,開始了無聊的等待。
他坐的位置位于烤爐附近,能清晰地聽到鐵鏟刮擦燒烤架的刺耳聲響。
烤串熔煉的滾燙油脂滴在猩紅的木炭上,竄起一丈高的火苗。高溫的炙烤熱得勤勤懇懇給烤串加工的夥計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