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孔婧圓詫異的是,陳曉紅最初的日記是相當正常的,會寫她今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見到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趣事或者倒了什麼黴。
日記是從七月初開始寫,以七月六日為界,逐漸變味。
2024年7月6日,星期六。
【今天是小暑,這麼熱的天氣我還在太陽底下跑面試。面試官腦子有病,發神經問我是不是懷了孕,女生是不能有小肚子嗎?我說我沒懷,他說我的形象不符合他的預期。還沒入職就想讓我服美役。照這樣下去,我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工作了吧。】
這個世界對女性就是這麼苛刻。
2024年7月12日,星期五。
【真的受夠房東了。要不是一個月房租隻要三百我早就搬了。付了房租卡裡還剩一千三,幹啃饅頭好了,清心寡欲不在直播間下單,清湯寡水粗茶淡飯。餓不死就活着,活不下去大不了去死。世界很爛,生死看淡。】
分不清是通透還是自暴自棄。
2024年7月16日,星期二。
【我就說天無絕人之路,我有手有腳不可能把自己餓死的。脫下孔乙己的長衫,我還能去搖奶茶。健康證辦完就能上崗了,但是我有預感,我很快就要不健康了。我不敢想我在奶茶店上班,一天會喝幾杯奶茶。】
終于否極泰來了嗎?
2024年7月29日,星期一。
【等我不幹了我也天天投訴!催催催,長着嘴就知道催,說了等不了别下單非要下!還不是跟我一樣月入三千誰比誰高貴!兌個免單券也能把别人的外賣拿跑,補個差價就解決還想着核銷免單券,沒看到前面還有十單等着嗎?】
看,工作就是會使人發瘋,不論是什麼工種。
2024年8月2日,星期五。
【加班到九點,想辭職了。工作原則:對于既困難又麻煩、幹了會吃大虧的事,要麼不幹,要麼幹了不抱怨。以前我選擇抱怨,現在我選擇不幹。走在路上被流氓騷擾,我不理他,他還說我長得醜。這樣的日子我受夠了,我要自己創業當老闆。】
挺有骨氣。
2024年8月8日,星期四。
【喪了快三十年,快三十歲的時候決心闖出一番自己的天地不是很正常嗎?三十歲前我沒有得到的東西,今後都要通通嘗試一遍。在這個吉利的日子,下了兩千塊錢血本報了創業課,希望學習到商業思維能夠走上發财緻富路。】
雖然意氣來得晚了點,但怎麼有種不詳的預感?
2024年8月9日,星期五。
【學習第一天,打卡。每個人的思維體系都有獨立性和特殊性。所謂的公理和規律,隻有能為自己所用才需要遵守,否則就是枷鎖。要敏銳捕捉每一次試錯後細微的差距,控制變量,最大限度地避免判斷失誤,而不是隻看失敗的結果。要明白,忽略失敗的價值而統一歸于努力錯了方向,正式失敗的原因。不要在意那些一遍遍提醒你失敗的人,他們是前進道路上最大的阻力。想做的事未必能成功,其他的路也絕不是捷徑。】
看到這裡,孔婧圓覺得陳曉紅不但被騙了錢,還被對方用傳銷的套路洗腦了。
之後陳曉紅連續寫了幾天日記,都是這種神神叨叨的腔調,一直延續到最終的九月四号。
從日記的内容看,陳曉紅無非是千萬失業人員的代表,為了謀生在生活的泥沼裡掙紮。
日子固然過得心酸,也有抑郁征兆,不過好歹有賣網課的畫的大餅吊着她的一口氣,她對美好的未來還是憧憬的,不至于投湖自盡,隻有可能是意外或者他殺。
孔婧圓注意到,在陳曉紅的日記裡,沒有隻言片語提到過她的家人,獨身仿佛是自由的象征。
走訪她家的意義不大,還是要重點排查她最近接觸過的人。
他們在室内調查時,楚郁已經和房東聊上了。
房東抱着胳膊誇誇其談:“她别說是男朋友,連個朋友都沒有,不逛街,不散步,不下樓倒垃圾,每天關着門也不知道在裡面做什麼,跟她接觸最多的就是外賣員。連外賣她都不常點,沒錢。自己不會做菜就拿空氣炸鍋和電煮鍋熱網上買來的預制菜,一個月長幾斤膘,每回我來收租她看着都比上次肥,哪裡還嫁得出去。”
楚郁問:“那她有沒有找您借過錢,或者有沒有人上門催過債?”
“這還真沒有。”房東摩挲着下巴,客觀陳述,“她每次房租都交得挺及時的,從來沒拖欠過。我也是看她蠻講誠信,續租的時候才沒讓她押一付三,換别人我肯定先把錢攥手裡面,免得遇上爛人故意拖欠。”
問完似乎也沒出現新的線索,隻能寄希望于弄清楚九月四日當天,陳曉紅受過什麼委屈了。
孔婧圓走上前詢問房東:“您好,打擾一下,請問九月四号那天您見過陳曉紅嗎?她有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
房東思索着說:“四号……哦,那天我接我兒子放學,兒子說學校讓補交學雜費,最好是交現金。我帶着兒子來銀行取錢,在院門口遇見她。我兒子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可她沒理。我尋思着她沒禮貌,走近才發現她的眼眶是紅的,剛剛哭過。”
孔婧圓繼續追問:“您能看出她是從哪回來的嗎?”
“這我哪看得出……”房東正哂笑着否認,忽然似想起什麼般斂了笑,斬釘截鐵地說,“市人民醫院。她手上拎着醫院裝X光片的塑料袋,走路搖搖晃晃,卻不像是身上哪裡受了傷。我當時還在想,以她那個生活習慣,該不會是年紀輕輕就得絕症了吧。怕沾染上晦氣,趕緊走了。”
正說着,聞铮铎就從卧室走了出來,手中拿的正是房東口中的X光片。
他把X光片舉到房東面前,問:“您說的是這張嗎?”
房東眼中一亮:“對,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