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目而望,巷子的兩旁都是些低矮的平房,一座座平房連成規則的一片,延伸向遠。
一路無燈無人,在蕭索的彎月下,肉眼隻能隐約分辨出一家一家的輪廓,更深遠處,那看着以為是底的末端,淹沒在濃郁厚重的墨色之中,遙看着好似風平浪靜的無盡海。
夜太黑了,許千然唯一能看清的是車燈照亮的一片石闆路,以及千裡外高樓大廈間一戶戶窗口透出來的星點。
他身處鴉默雀靜之中,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本來該回酒店休息,可水位的問題和車庫描述不同的問題在他腦海内揮之不去。
一番思考後,他向玫瑰市的市警局借了輛車,來到了老城區船泊巷。
她自首那天提供的唯一一個案發地點車庫,就是這船泊巷的55号。
許千然拿起一同借來的手電,朝着裡面走去。
值班警員給他的手電似乎是壞的,他拍了十幾下,最後以不亮就拆卸的威脅,手電才勉勉強強亮起。
但僅有的一道光極其微弱,能見度相當低,他必須貼着巷子的一側走,光束怼着要觀察的事物,才能看清。
頭幾家是拆了大半的住房,門牌号不知丢到了哪裡去,滿地都是碎磚碎瓦,唯有房子外一圈的矮牆仍堅守屹立。
許千然在門口探了探,阻不了風雨的磚瓦内,有三兩流浪漢挨着角落席地安家,鼾聲正打得響亮。
之後是家煙雜店,沒裝醒目的招牌,就在牆上挂了塊長木條。
木條上錯落着黴斑,字迹也被雨水沖刷了許多,隻依稀可見“煙雜”二字。
他将門面都看了遍,沒發現門牌号,倒是有隻肥碩的胖老鼠趁他移開手電時,從沒關緊的卷簾門下竄了出來,逃進了隔壁流浪漢的住房。
再往裡走,就都是些住房和夾雜在住房間的小餐館、理發店、咖啡館之類。
中途他還看見了一根電線杆,杆子上小廣告、傳單貼得滿滿當當,像是穿了件密不透風的拼布衣裳。
許千然繞着電線杆讀了一圈,意外發現疊疊的傳單間隙裡,有幾角發黃的紙張。
他戴上橡膠手套褪去最上層的廣告,沒想到廣告下面居然是許多張尋人啟事。
他不由想起年初時,有同事做了份十年内全國各市失蹤人口統計,其中玫瑰市的占比最高。
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些尋人啟事上可能會有線索,于是他把能揭下的尋人啟事都小心謹慎地撕下來,放進證物袋,打算帶回去慢慢看,不能揭下的也都拍了照。
頭頂的月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獨留下空蕩蕩的萬裡長空,抹着無邊無際的靛青色,偏僻而靜谧的老城區上方無一片雲彩。
船泊巷就是條尋常不過的巷子,可怪異的是,他走了有十多分鐘,經過的每一戶都沒有門牌号,甚至巷子裡的每一座平房都猶如複制粘貼的孿生兄弟,僅靠肉眼對比不出任何差異。
他停在一戶住房前,手電的光越來越弱,眼前仿佛蒙了層影影綽綽的黑紗,将一切都染上了隐秘的色彩。
無風無聲,無光無人。
站立在朦胧的昏黑中,許千然乍然恍惚,突然開始沒由來地懷疑:
他真的去了老城區嗎?
他真的在船泊巷嗎?
還是,這隻是他迷迷糊糊的一場夢,那拆得七零八落的房子、跑出老鼠的煙雜店和貼滿廣告電話的電線杆都是夢裡的一次幻想,就如同昨晚那似有似無的玫瑰花牆?
忽而,手電傳出一陣輕微的“滋滋”聲,光芒用力撲朔了兩下後,徹底咽了氣。
許千然被黑暗蒙蔽五感,完全融入了船泊巷。
今夜,萬籁俱寂。
孩子孩子,你聽我說,這裡不是好地方……
快快跑,還來得及;閉上嘴,它聽不見……
迷路的孩子快掉頭,抓來的孩子趕緊跑,這裡的孩子藏起來……
地獄的魔鬼到這兒了……
孩子孩子你怎麼還在這兒……
似乎有誰藏黑暗中歌唱,聲音幽幽。
許千然下意識擡起手往前方摸去,卻,他忘了手上還握着一隻手電。
五指張開的刹那,手電垂直落下,蓦地砸出一記突兀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