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恭恭敬敬地站在屏幕前,像之前每一次他進到地下室那樣,将頭壓得極低,卑躬屈膝地經受來自屏幕裡那人的灼灼視線。
“劉山,我今天在電視裡看到了件特别好玩的事情,想分享給你,你要不要聽聽看啊?”那人的心情似乎很好。
劉山狠狠抿了抿唇,大抵明白那人要跟他說些什麼,“嗯,你說,劉,我聽着。”
那人緊随之發出一聲嘲笑,“我看新聞裡說,有個人捧在掌心上的女兒自殺了,他扔下了一大堆工作去照顧女兒,沒想到女兒現在還瘋了,你說這種人,連自己看在身邊的女兒都看不好,這麼沒用,是不是個廢物啊。”
劉山被戳到了最傷痛的事,身形忍不住一震,可他半個字都不敢反駁,隻得暗暗咬緊了下唇,顫抖着點了點頭。
“诶,說話啊,啞巴了?”那人看見了劉山小幅度的點頭,卻眨眼當做看不清,聲音變得尖銳,“你那邊黑得要死,什麼都看不見,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怎麼想的。怎麼,劉山,每次見我都關着燈,是你沒臉見我?還是覺得,”他陡然拔高嗓音,粗糙的聲線仿佛一把鋒利的鋸齒,透過冰冷的屏幕割動着劉山的神經,“我見不得人啊?”
劉山心中一顫,連忙解釋着:“沒有沒有,不是的,劉,”愈說,他頭壓得越低,“我也、也覺得你說的人,是個沒用的廢物。”
“哈哈哈!”那人聽後,大笑了起來,“看你和我想法一緻,那我就放心了。畢竟電視裡說的這個人沒用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次次都是保護不好家人,要是哪次突然能保護了,那才叫奇怪呢,你說對吧,劉山?”
“對,你說的都對。”劉山顫顫巍巍着回複,“你找我,是不是有什麼要吩咐的?”
那人的笑聲戛然而止,随後是一片冗長又突兀的甯靜,室内的氛圍陡然直墜冰點。
可是想象中的謾罵并未出現。
“哦對,劉山,謝謝你提醒我。”那人居然心平氣和地道謝,令劉山隻覺得後背是無數索命的惡鬼,“我找你來,除了分享個趣事,最主要的嘛,就是問問你,行不行啊,不行的話,放我出來呗,讓我來。”
“不、不用,哪裡需要你來費心,”劉山的額角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我可以的,你放心,做這種事情,總要、要慢慢來對吧。”
“慢慢來……”那人咀嚼起劉山口中吐出的字,“嗯,确實要慢慢來,步步謹慎地消滅那些不自量力的蝼蟻,讓他們死得不知不覺。”
語罷他冷笑一聲,不等話音落地,尖銳的聲音刹那充斥整個地下室:“可是啊劉山,我親愛的廢物劉山!你再慢慢來,我就要暴露了!”
怒氣沖天的一道吼劃破詭異的甯靜,劉山雙腿一軟,“噗通”跪了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劉,我錯了,對不起,我馬上采取行動,絕對不會讓他們查到你的。”
劉山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下頭,積了灰的地面很快出現一處圓坑。
約莫在第五十個頭磕下去的時候,那人終于大發慈悲,語氣悠悠地開口暫停:“行了,一天天的就這點破出息,幾十年了我都看煩了。”
“既然你清楚,那就走吧,親愛的劉山,快去采取行動,别讓我再失望了。”
屏幕倏忽“滋啦”一記,不勝枚舉的灰白折線瞬間把那人的模樣切割成一片片,像是破碎的記憶零零星星落了滿地,兩秒後,屏幕中央猛然大亮了一瞬,随後陷入死寂的漆黑,同地下室融為了一體。
劉山呆滞地在地上又戰栗了半響,才顫顫巍巍地撐着僵硬的骨頭站起來,逃也是的,跌跌撞撞逃離了這個每一次都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的地下室。
他沒有直接趕回醫院,而是馬不停蹄沖上了樓,撞入了自己的辦公室,一腳奔到辦公桌前,狼狽地撲在桌面上,倚靠着桌子,從左下方的開門抽屜中翻出了他私密的筆記本。
他從第一頁開始,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仔仔細細浏覽了一遍,但當最後,他發現隻剩下那一個逼不得已才能劃去的名字的俄頃,頓時斷開了緊繃的神經,豆大的黑眼瞳在眼眶中不可置信地跳。
“不……”他癱倒在地,嗫喏着,“不……”他告訴自己,他還不能劃去那個名字,他還不能放心地劃去那個名字。
“雖然我很讨厭劉警官那種人,但是,劉警官沒有說謊哦。”她靜靜望着角落的方向,唇角擒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在許千然起身前,突兀道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許千然一愣,回頭看向她,她稍稍側過頭,上挑着眉梢對上許千然落在她身上的嚴肅目光,定了兩三秒,倏忽散漫地眨了眨眼睛,漫不經心地輕扯嘴角。
“如果許警官完全相信我的話,就會明白了,或者等許警官百分百相信我的那天,就自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