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哥哥不會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他也無從與洛狄特解釋其他。百年來,雄蟲保護協會罕見地将此事列為了一級事件。洛狄特說,真希望他能一切順利。
帕尼,他的兄長沉默了一會兒,問,雄蟲保護協會可以保護好他嗎?
他看着洛狄特眼中自己的臉,有一瞬間錯覺在照一面鏡子。洛狄特的臉上有着也許是悲傷,或無奈的神情,帕帕多不明白他在想什麼,但他知曉,自己并不願讓長兄露出這樣的表情。
會的,他肯定道。
在正式見面之前,帕帕多收集了足夠的有關厄斐·伯納禮的資料。他準确地計算過該如何與這位雄蟲閣下交涉,該如何用言行向對方表示善意。
但這一切全都失效了。
伯納禮閣下,與迄今為止他見過的所有閣下,甚至與記載中的那個自己,都不一樣。
他安靜,溫和,憂郁,且竟然有過尋死的念頭,導緻最初言行透露出一種棘手的瘋癫感(帕帕多推測可能是因為親曆過巨變,但雄蟲到底在想什麼實在不為蟲知)但後來卻能夠清晰地認知自我,正常與蟲交談,不為任何外物動搖。
副院長溫斯特的助手蟲透露,在艾格向閣下請罪後近一個星期的康複療程中,他都相當配合,幾乎沒有不耐。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了他的家族已經…但想必是不知情的,否則不會那麼平靜,助手蟲搖搖頭,我實在很難想到這是一位還有半個月才成年的雄蟲閣下。
哪個家族中的誰,會成為這位閣下的監護蟲?
帕帕多在那一個星期篩選了近五百多個有可能的監護家族,和同事從庫中挑出了三百位有機會和資格成為監護蟲的候選者名單,五十分之一的概率,最終經過協會合議,拍闆釘釘了六位監護蟲的資料。
但伯納禮閣下确實不同尋常。
包括現在。
“您的身體通過了全部的指标測試,已經恢複完全,閣下,您實在堅強得如雨中薔薇,有一件事,在次之前我強調此事與您毫無幹系,您是無辜者,我不知道您是否……”
“是監護蟲的問題嗎?”林一昀接過雌蟲遞來的紅茶,道了聲謝。盡管有着與地球世界相同的名字,但微抿一口後,蟲族世界的茶味還是寡淡得讓他提不起勁來。
不太一樣,他想。能喝,但不怎麼習慣。
雄蟲保護協會的工作蟲将會議室擠得狹窄得不免可憐。這些高大的雌蟲統一身着黑色西裝,或取筆記錄帕帕多與閣下的對話,或整理歸納雄蟲保護協會從醫院取來的健康檔案資料,全程目不斜視。
顯然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地點出事實,帕帕多表情肉眼可見的不太自然。林一昀慶幸自第一次見面後,他便沒有再用那樣誇張的腔調同自己對話了,他現在的語調更接近林一昀熟悉的官腔。
帕帕多很快調整了一下面部肌肉,溫和地笑了笑,直截了當地進入正題:“我們已經為您列出名單,細數了六位監護蟲的資格,請您過目。”
林一昀接過終端,仔仔細細從頭掃到尾,對每一位監護蟲都沒說好還是不好。
“我看完了。”不久,林一昀說。
“您更中意哪一位呢?”
林一昀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什麼,在場的所有蟲都很有耐心,并未催促,沒有蟲敢在此刻質疑一位閣下的選擇。
帕帕多不禁想,他會選擇奧利弗嗎,還是薩蘭,或者是極北的喀什戎?這些家族均為近幾年的新興家族,但列表中也有世家的沃爾奈特,那位搭救過雄蟲閣下的S級上将正是出自于此,盡管他的名聲并不太好……
還是無從選擇?這種情況并不罕見,閣下往往天真懵懂,他見過他們面臨選擇難以下手,無從抉擇的模樣。但帕帕多也提早為這種情況準備了一整套數據詳盡的分析報告,列出了每個家族的匹配程度,利處與弊端。花費了一些功夫,不過當然值得,畢竟這全在雄蟲保護協會的職責範圍内。
帕帕多自顧自想着,想了半天。中心城區醫院為雄蟲新打造開辟的會議室,此刻靜得已經連在場工作蟲員全體的心跳聲都一清二楚。
可伯納禮閣下的确不同尋常。
所以他想了那麼久,依然沒有想到,這位未成年的雄蟲,抛出了一句令在場所有蟲都難以置信的話——這話能夠輕易地讓他在除卻長兄以外所有閣下面前優雅的面具,豁開一道口子。
林一昀對自己的發言毫無自知之明,或許有自知之明,不過他也不怎麼在乎。
他擡起頭,将已經全部粗略浏覽一遍的終端放在身側。
他搭在桌上的指尖,輕輕敲了兩下。
“我沒有第二個選擇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