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帕多有一位雄蟲兄長。
和這世上所有的雄蟲一樣,他的兄長美麗,溫柔,帶着一種天生的脆弱,也喜歡一切美的事物——他有一雙罕見的水藍色雙眸,烏黑的長發垂到踝後,晨時會輕輕拂去薔薇上的露水。
兄長的模樣就是年幼的帕帕多對雄蟲閣下全部的印象。所有的雄蟲都是如此,這是帕帕多出生起就被教導的事。除此外,蟲族是善戰的種族,尤其對雌蟲而言,幾乎所有非貴族家族的藍血種雌蟲,都以選拔進入軍部為榮。
帕帕多有五個親生的雌蟲兄弟。
雌蟲天性好鬥,翅膀,爪牙,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可以當作武器,但帕帕多幼年并沒有其他雌蟲兄弟那樣出類拔萃的戰鬥天賦,他永遠在切磋時輸得最慘:未長成的蟲翅被貫穿,摔壞了幾顆牙,骨折半條腿,都是常事。
其實本沒什麼,可他那時實在太疼,疼到麻木地嘗到汗與眼淚混着腥氣,才驟然想起原來自己竟咬穿了下唇,甚至沒有力氣擡起趴在地上的腦袋。他又輸了?雌蟲兄弟搖頭。全是軟弱的表現,雌父長歎了口氣。他不甘、痛恨、憤怒,這樣的過程延續了許久;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直到他全身的力氣也快消失,那樣一雙溫暖的,好看的手出現在他的面前。
它輕柔地撫平他淩亂得仿佛雜草一般的頭發,擦去他臉上髒兮兮的血垢,淚漬,像拂散一縷香氣。
這裡太危險了,他聽見雌父說,他們剛鍛煉完,希望沒有吓着您,閣下。
閣下?怎麼會有閣下呢?他迷迷糊糊地往上看,原來小時候聽見最不可思議的故事降臨到了現實——他正對上一雙水藍色的眼睛。
很多年後想起,那雙眼睛依舊漂亮得讓蟲心髒發燙。閣下溫和地看着他,附帶一句禮貌的問候,你還好嗎,洛狄特輕聲問。
帕帕多用這輩子最狼狽不堪的形象見到了雄蟲閣下。
洛狄特·歐波利,失去監護蟲後,通過雄蟲保護協會的引薦,從而選擇了歐波利家族的閣下,他的雄蟲兄長。
雄蟲保護協會力圖将每一位閣下記錄在案,以便提供幫助和支持。這樣的規定,是為了能夠更好的保護雄蟲,他們太脆弱,也太易碎,成為雄蟲保護協會一員的帕帕多,對該條深信不疑。
在讀完炙手可熱的弗洛吉奧斯軍校後,面臨着幾乎所有親蟲的不解,他依然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加入雄蟲保護協會。
去做你想做的,帕尼,洛狄特将深藍色的玫瑰裝進了花瓶,遞給帕帕多。兄長這時剛經曆過一次糟糕的婚姻,腕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仿若白水晶上出現無法消滅的瑕疵。在此之前,帕帕多不敢相信它會出現在哥哥的身上。
帕帕多盯着那印子,即使不看鏡子,他也知道自己露出了猙獰的,可以說有些駭蟲的模樣:豎瞳顯現,額上青筋畢露,連蟲齒也在變得銳利起來;這無一不是蟲化的特性,無論什麼等級,什麼種族,在戰鬥狀态或情緒波動期間,基本隻會在雌蟲身上出現的醒目特征類蟲态。
他當時在雄蟲保護協會還沒任職多久,算是徹頭徹尾的新手蟲,卻已經很少敢像其他雌蟲一樣再露出這樣粗鄙的形态了。尤其當着一位閣下的面——不論洛狄特是否是他的長兄,這都極為冒犯。
與雄蟲能夠天然地感知到情緒波動,并且相對更好地控制它們不同,雌蟲很難處理這個闆塊,這是一種本能的差異。
哪怕帕帕多拼了命地去觀察,去理解:暗中分析、觀察工作後遇到的每一位閣下;跟蹤狂一樣解讀兄長愛讀的每一份詩篇與文章;從穿着,發言,乃至于日常的問候,終于悟出一些門道,那也遠遠不夠。
洛狄特看着他,依然是那樣漂亮的臉龐,但他無從得知他的兄長,他最親密的哥哥在想什麼。他其實相當能說會道,他可以哄得很多閣下放下防備。他們說,你真是我見過最有文采和禮貌的蟲,帕帕多先生。
但在洛狄特跟前,他仿佛又變回了當年那個無知又狼狽的幼蟲。
他單膝跪地,語無倫次地反省自己的僭越,事實上,他從未敢在任何正式或公開的場合,稱呼過洛狄特·歐波利兄長,哥哥,或者别的什麼,他在心裡叫了無數遍兄長。但在蟲前,他稱呼洛狄特為閣下,也隻能稱呼為閣下。
“你要像時候那樣在我懷裡撒嬌嗎?”
洛狄特笑了起來,向他伸出了那隻有着顯眼疤痕的手。
帕帕多将腦袋放進他的掌心,停頓良久,才對着他的兄長憋出了一句感謝您。感謝什麼?洛狄特揉亂他束好的長發。他捧起兄長受傷的手,近乎虔誠地吻過洛狄特手背,掌心,和如今的科學手段也無法醫治完全的傷痕。
我想保護您,保護像您一樣的雄蟲,他如此狂熱地想。而他的兄長陷進柔軟的椅背,一如既往地攤開紙質書籍,對此一無所知。
雄蟲保護協會的工作精細繁雜,帕帕多忠誠着他的職位與職責,為閣下排憂解難,讨閣下們的歡心,要做到數十年如一日。
直到伽馬星系資源掠奪戰爆發,伯納禮閣下的遭遇被曝光進入大部分蟲的視野,進入雄蟲保護協會的視野。
碧德爾戈基學院是培養雄蟲的名門學院 ,此次星際海盜擄走的受害雄蟲,相傳最高等級甚至達到了A級,對整個蟲族社會而言,不能不說是一次重大的損失。
洛狄特在使用他的終端浏覽時還是得知了這件事。
這畢竟屬于性質和影響都過于惡劣的惡性事件。蟲族的星網結構簡單,往常隻有軍工與經濟闆塊的流量活躍,而當這樣的消息一經現身,在星網上流經的速度幾乎是呈爆發式的。
幾位遭遇不幸的,脆弱的,令蟲遐想連翩的閣下。
雄蟲保護協會頭部幾位管理蟲嗅覺敏銳,以最快的速度封鎖了雄蟲為噱頭,曝光過雄蟲個蟲消息的IP,一時間,無數陰謀論都在甚嚣塵上,而唯一親曆事件的當事雄蟲,受了傷,由瑟伽洛·梵·沃爾奈特親手救下的厄斐·伯納禮閣下,那一刻仍在沉睡當中。
接下來,伯納禮家族選擇放棄這位閣下的做法也并不讓帕帕多意外。事關多位雄蟲閣下,背後牽扯到了閣下身後的家族們更加複雜和龐大的利益關系鍊,不如說,早在第一次聽到此次事件有幸存雄蟲存在時,他就有所預感,這位B級的雄蟲閣下有相當大的可能,會被親蟲放棄。
這是一位未成年的雄蟲。一旦監護蟲意外身亡,或是被家族自主放棄,将全權交由雄蟲保護協會負責,支持他尋找新的家族和監護蟲庇護,洛狄特正是這樣來到歐波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