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并不想選擇任何監護蟲，加入新的監護家族嗎，這是您的權益，一個資源出色而龐大的家族，可以絕對意義上地庇佑您的安全，閣下，這并非玩笑……”

帕帕多仿佛正在緩慢地咀嚼生鏽的齒輪，到最後，已經感到一柄重錘，正用力砸到他的太陽穴上，眼冒金星。

他聽出了雄蟲的弦外之音。

可這弦外之音未免太過驚世駭俗，整個星際或許在明面上都找不出第二位沒有監護家族的雄蟲閣下。

“我做不到。”林一昀坦然道，他的聲音依然很平淡，在這種平淡間，又貫徹出一種無可撼動的堅韌，湧動着波塞冬星終年的海浪。

帕帕多于是明白了，他是認真的。

他不常出聲，憂郁而安靜，除卻剛醒來在衆蟲前那番不太正常的講述，側面從醫療蟲和護理蟲側面打聽出他的印象是，“厄斐·伯納禮閣下大部分時間似乎都在沉思，沒有蟲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我不想加入任何家族，你們會怎麼做？”他反問，語言風格精準而銳利，像一柄落點精準的刀。

在此之前，帕帕多其實很難想象，這位大病初愈的閣下同自己對峙的場面。

雄蟲閣下的風格大都溫柔而高貴，他們不屑也無需思慮太多，雄蟲保護協自然會為他們選擇最與匹配的監護家族，做出最優解。

哪怕閣下們會有脾氣，會有幾句無傷大雅的質疑，但那歸根結底，也隻是屬于雄蟲的“性子”，他們最終依然會相信雄蟲保護協會，相信至今的經驗。

經驗從不出錯。

加入一位有着監護蟲的家族，更不用說是更高等級的家族，哪怕隻是新興家族。但即使如此，這些一等的新興家族，實力也遠遠超過僅靠閣下聯姻才勉強擠入二等家族的伯納禮家族。

享受着萬無一失的庇護，對于任何雄蟲來說，都是更好的選擇。

可從聽到他語氣的那一刻起，帕帕多便明白，哪怕自己像從前一樣，一心向閣下們獻上昂貴的禮物，用滿溢贊美的詞句去稱贊他們，再能言善辯，也無從勸導這位閣下了。

帕帕多：“您是想要……”

林一昀看着他低垂的頭顱，高等級雌蟲的教養良好，動作一絲不苟，很難讓人挑出毛病 ，他掃了一圈，滿屋子的工作蟲，沒有誰敢擡起頭與閣下對視，偶爾有誰目光慌張地瞧過來，又會以最快的速度挪至不相幹的位置，在空氣中輕飄飄地聚焦。

“你在雄蟲保護協會工作，”林一昀說，餘光看見低頭俯身的雌蟲輕輕地摩挲着胸前做工精細，款式别緻的金屬吊墜。他于是歎了口氣：“如果是擔心我的安全，擔心一位雄蟲的安全……”

“我不明白，有什麼會比雄蟲保護協會本身更加安全，更加能夠保護雄蟲的權益的。”

帕帕多始終沒有擡起的腦袋猛地一震。

“目前我還無法做到與雌蟲共處一室超過五個小時。”這并非說辭，也許是原主遭受到的沖擊太過，他的驚慌與恐懼直白地反應在了這具身體的神經上，被迫當蟲的林一昀也隻能相當被動地接收這份感受。

不過關于這點，他甚至不需要說得太詳細，雄蟲保護協會的工作蟲們自己就足夠腦補的了。

“雄蟲保護協會沒有雄蟲。”

一時之間，帕帕多沒有回複他。

“一份入職邀請，和一所沒有任何…蟲打擾的住所就足夠。”他繼續說到。

這顯然是一個極為大膽，大膽得稱得上不可思議的提議。

紅茶的溫度已經散去，不遠處克洛諾斯之塔報響往後一個鐘頭的新的星時。

許久。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會向協會轉達您的想法，請放心，有關您的請求，不日之内，我們會商讨出最後的結果。”

帕帕多的手附上胸前的吊墜，與緊握的姿勢不同，他的力道很輕，進入戰鬥狀态的雌蟲，蟲化後能夠生撕開一座防空大廈，相較而言，這更像一個沒有用上多大力氣，表示鄭重與珍視的動作。

他向林一昀微一欠身，順手夾帶起放在一邊的公文包。跟同事蟲有秩序地先後退出了會議室。

在臨走前，處于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下，林一昀聽到了他的疑問。

“您的指導者是哪位？”

那聲音太快太輕，如果是人類軀殼的林一昀，幾乎沒有聽到這句話的可能。

雄蟲的體質雖然在蟲族中并不突出，但雄蟲身體自帶的敏銳感知依然讓林一昀捕捉到聲音震動時，空氣中極其細微的餘波。

他能夠明白蟲族語義下，指導者，也就是老師。

這要怎麼回複，我印象最深的老師是高中的班主任，糟老頭子，性格很差，可以做對的題做錯了，大概率會被他陰陽怪氣輸出一整個下午。

這也不能說吧？他不免覺得有幾分苦澀的好笑。

林一昀等了幾秒，完全感受不到他蟲的氣息後，才站起身。

前些日子尚有幾分搖晃的身體，如今行走自如，已經快好全了。

他走到窗前站定。特制的玻璃讓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再一次熟悉又陌生像樹狀圖般在他的面前鋪陳開來。

這是蟲族的主星，奧德賽，曾經它對于原主來說是一個了不起的地方，這裡彙聚了蟲族最高等級的家族派系，軍///閥們，以及高不可攀的藍血種，包括那些多數蟲都難得一見的大蟲物。

無數蟲都以登上奧德賽星為榮。

這顆淡藍色的星球如此高效，井然地在宇宙間緩緩運轉，透露出一股令人目眩神迷的冰冷。這冰冷令數以萬計的雌蟲，乃至于雄蟲都飛蛾撲火般前赴後繼。他們争相做着黃金夢，渴望那些貴族雄子或豪雌的一瞥。

也包括曾經的厄斐·伯納禮。

但林一昀沒有考慮那麼多。

陽光的溫度透過屏面打在他的身上，他隻是安靜地曬了會兒太陽。

太陽總是溫暖的，無論是哪個世界的太陽，熱量亘古不變，這是一件讓人安心的事。

飛行器駛進遠處的躍遷通道，飛船們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航線運作，冥冥之中，不經意間，仿佛有什麼已經開始脫軌前行，而沒有人知道它的終點站。

【您出了個可怕的難題】

“隻是不想跟其他蟲族住在一起而已，所以暫且退而求其次吧。”

系統沒吭聲。

林一昀神遊了一會兒，唐突問了一句：“帕帕多·歐波利…他是不是有個哥哥，或者說，雄蟲兄長？”

【親，這與我們的主線任務是否有關系？】

“當然沒有，”林一昀不甚在意地伸了個懶腰，“隻是閑聊一下。”

系統頓了兩秒，幹巴巴道【煩請對我們5％的任務進程上心】

它安靜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在林一昀腦内開了口【…您怎麼會知道的？您并沒有看我傳贈給您的這本小說的基礎資料，一眼都沒有看過】

林一昀眯起眼睛，享受着空無一蟲的會議室内難得清閑的日光浴。陽光懶洋洋的，曬得人暖和，心情不自覺也會好起來。

“秘密。”他說。

【……您真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