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索完星網内容後,林一昀盯着桌上那盆狀似多肉的卡克特斯出神。
覺察到了主人目光的卡克特斯,舒展身上的刺,扭動着身體,遠遠看過去,像一團激動的綠色麻花。
雄蟲保護協會提供的辦公區四面通透,此刻,主星的陽光潑了一室,他卻沒有感覺到絲毫溫暖。
系統:【檢測到您情緒低落,親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都可以跟小一說哦】
不是不開心。
林一昀在腦中歎了口氣,考慮到人工智能可能确實不太了解智慧生物腦子裡的彎彎繞繞,想了想,還是跟系統解釋道,是預感到大麻煩了。
【因為洛狄特·歐波利?】
如果隻是因為他就好了,林一昀擱下手中的筆。
賽諾星是洛狄特的故星,他緩緩在腦中開口。
這句話傳達的信息是,洛狄特·歐波利并不是歐波利家族的親生雄子,隻是經由雄蟲保護協會,交予歐波利家族監護的雄蟲。
星網目前能夠檢索到的内容,是他的故星在十五年前因為一場意外,林一昀在這裡停頓了一下,對——一場意外——他想象着剛才看見的信息,喃喃自語,因此,星球被軍團強制銷毀。
包括該星球上的所有物種,天上飛的,水裡遊的,無論死活,一整個星球在一夜之間全部灰飛煙滅,化成太空塵埃。這是我能看見的全部,除此外,就什麼也找不到了,他歎氣。
賽諾星不在戰區内,在這種情況下,一顆星球的強制執行應該不會隻有這麼點内容。
棘手的預感像是一叢紮手的刺草,他繼續分析着:即便内裡再血腥好戰,蟲族依然是一個表面上重視秩序、等級和家族的種族。
銷毀一顆和平的星球,包括摧毀星球上的整個生态體系,不會連具體的執行軍團,星網公示函件,甚至連起因都沒有看見,隻說是意外。
不過,他揉揉因為思忖發脹的太陽穴,還有個可能。
他在腦内跟系統說,我推測,是因為我的星網标識序列屬于雄蟲。
雄蟲在星網的檢索範圍可能無法觸及到更多的東西,畢竟,這個世界裡的雄蟲跟雌蟲,二者在星網上看見的内容并不一樣。
系統:【檢測到親的情緒似乎有低落起伏,根據在地球上的經驗來看——我或許可以将其稱之為,您進入了共情狀态中嗎?】
林一昀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立刻回複系統的疑問。
根據洛狄特的話來說,他贈送的賽諾之雪,是那個星球唯二剩下來的物種。
另一個被留下來的,則是洛狄特·歐波利本蟲。
林一昀感到了一瞬的恍神。
就像是一顆星球的遺物,他想。
終端投影到眼前的,這顆位于不知名星系的藍色星球,躺在他的掌心,剔透得像一顆小巧的水晶球,如此輕盈,漂亮;僅剩的留影景像中,他看見天穹的邊緣被細碎飛舞的鹽粒染成淺調,雪面上浮着霞光一般的紅。隻在凜冬盛放的賽諾之雪以驚心動魄的氣勢漫山遍野,恍惚間,竟然給人波光粼粼的錯覺。
他發自内心感慨了一聲,出于人類共通的,對于美麗事物的尊重;可很快,懷抱着某種秘而不宣的傷感,他又想到,雄蟲出生的這顆美麗星球,連帶着花,大雪,和黑天鵝絨般的夜空一起,都已經死去了。
它的覆滅,隻是意外嗎?
雄蟲說,賽諾之雪是生長條件極為嚴苛,生長環境甚至具有唯一性的物種,就算在新的地方精心培育,它依然無法長久在奧德賽星存活。
他在說這話時,聲音還是很輕,語氣卻像飛鳥般輕快。
他也許是在說賽諾之雪。
也許是在說他自己。
林一昀擡起頭,窗外的奧德賽星一如既往的陽光明媚,他卻微妙的,有些不寒而栗。
主星奧德賽的雨季在林一昀來到這裡的第二個月時來臨。
雨季的積雨雲像棉布一樣陰沉厚重,太陽被遮擋,偶爾有閃電直直穿透雲層,無聲地照亮了裁決庭巡空艦隊的灰色輪廓。
對于這個世界的其他蟲而言,除了氣候變得潮濕,雨季和晴朗的時候可能沒什麼區别。
飛行器飛速穿過一如既往擁堵的高架橋,可能去往雄蟲保護協會,裁決庭,智腦中心,帝國理事會……這些主星在一等城區,二等城區散落的心髒,配合血管般的高架路線,從中心城區向外,支撐起了整個星球運轉的邏輯。
高效而忙碌。
林一昀注意到,卡克特斯的心情因為氣候低落下來,在這段時間,他花時間重新過了一遍原小說,已知的劇情和他之前看過的變化不大,洛狄特·歐波利的情節依舊無從下手;偶爾,性格迥異的雄蟲閣下們會給他連發好幾條問候的訊息,内容其實大差不離,無非都是問最近怎麼樣。
問的最多的,當然還是跟沃爾奈特上将訂婚的内容。
八卦是吧?
但其實林一昀自己也不太清楚有什麼訂婚流程:……
他上輩子分明連戀愛都沒談過。
關于婚約締結,厄斐記憶中碧德戈基爾學院的雄蟲引導者曾經提到(順帶一提,厄斐在聽他的課時做了一整個本子的筆記),雄蟲引導者這樣說:那是諸位閣下未來的雌君該考慮的,各位隻需要縱情快樂,保持美麗就好啦——雄蟲閣下根本不需要操心這些事情!
這話實在是有些……
反正林一昀覺得聽上去可能随時會被蟲拉去賣掉。
雖然按照小說寥寥幾筆勾勒出的瑟伽洛·梵·沃爾奈特的角色形象,林一昀還是比較相信這位大名鼎鼎的榮譽上将的為蟲的。
自己應該不需要擔心這種情形……吧?
當然他要是一怒之下真把林一昀結果了,林一昀也拿他沒辦法。
聯想到蟲化的高等級軍雌的殺傷力,他确實還得提前為這種情況做好心理準備。
系統幽幽地:【……親您是在笑嗎】
林一昀咳了一聲,我就是覺得,不太真實。
是挺不真實的。
他穿書不到兩個月,除了加入雄蟲保護協會以外,什麼也沒做,就誤打誤撞碰到了大半的主角,認識了一位系統欽定的“特别角色”;“特别角色”背後似乎存在着蠢蠢欲動的陰影,陰謀的氣息風雨欲來;以上種種,每一件都巧合得讓人很難不懷疑是否有人刻意為之。
林一昀對着原書碩大的戀愛故事的标簽沉默了。
不是說戀愛故事嗎?
算了,後期都機械降神了。林一昀木然。
作為一個普通人,嗅到了風吹草動的林一昀當然是……每日照舊,事已至此,想太多也無益,頂多走一步看一步。
盡管上輩子沒談過戀愛,這輩子蛻變期剛過就被系統背刺,最後要同目測比自己高一個頭,幹掉自己跟呼吸一樣簡單的軍雌訂婚(林一昀有點不太明白自己這算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但有一點,系統的确沒說錯。
從各種意義上講,瑟伽洛·梵·沃爾奈特都确實是最适合的蟲選。
系統:【……】
系統:【請不要再腦海中構思您的花樣死法,我是全年齡向系統】
林一昀:……
林一昀:不好意思。
訂婚前的這一個星期遠比他想得漫長。
雨季的雄蟲保護協會比平時更忙碌了,空氣的潮濕和陰沉的天空幾乎讓閣下們的要求會比平常更為繁瑣細緻,工作蟲們各個忙得腳不着地。
這裡的雨季并不像地球上的雨季連綿不斷,依然有偶爾放晴的時候——即便下一刻可能就再度晴轉暴雨。
林一昀覺得還挺符合蟲族的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