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卡克特斯搬去直達S辦公區的長廊上,在這時最開始碰到過一隻工作蟲,是有印象的雌蟲。每次似乎都有話要說,但往往又在問好後急忙跑開。分明雌蟲的身高與體型都要比雄蟲更高大,雌蟲的态度,依舊時常讓林一昀有種自己變成了洪水猛獸的錯覺。
好在這種情況沒出現太多次,可能是恒溫長廊上最好的光照緩沖了雌蟲的緊張,反正林一昀自認自己絕不吓蟲。總之,在太陽光再次披落的時候,林一昀走上前去,那隻名叫卡門的雌蟲終于能夠站到他的面前。
他耷拉着眼睛,态度相比前幾次“端正”了許多。林一昀注意到這份平靜下洩露的一絲不安,這點熟悉的情緒,讓林一昀依稀能夠想起他前不久還手足無措的模樣。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雌蟲心裡正懷抱着極大的忐忑。
接連在閣下們跟前碰壁後,他無意在同事蟲們跟前說出的話給了他這樣的靈感。
雄蟲保護協會所有的工作流程,都離不開【閣下們到底在想什麼?】這個協會工作蟲們慣常的話題。
如果是伯納禮閣下的話——卡門不假思索,他突然頓住了,同事蟲因為他的這句話也愣住了。一時之間,誰都沒再出聲,A辦公區靜得能聽見呼吸的起伏聲。
這群雌蟲在這一刻,不約而同地嗅到了這話背後的某種可能。
實話說,這是個大膽的主意,就好像雄蟲在雄蟲保護協會工作這件事,它也同樣前所未有。
畢竟雄蟲厄斐·伯納禮的出現,是保護協會這一年度最大的意外。
為什麼不去問問神奇的伯納禮閣下呢?
……也許可以,去問問?有誰說。
誰去?有誰問。
那畢竟是一位雄蟲閣下,有工作蟲猶豫到。
這時候,卡門聽見自己變快了幾個節拍的心跳,震如擂鼓。上湧的熱量讓他整張臉變得通紅,起泵血液的髒器撞得他的肋骨幾乎發疼。
他想到伯納禮閣下身上那股安靜的氣質,他想到無意看見的那雙綠色眼睛,他想…他想——卡門知道自己有了決斷。
雌蟲強大的執行力驅使着他往S辦公區去,他收獲了同事蟲的一路支持,從未有過的熱情水漲船高;他看見了長廊上的閣下,很好;他覺察到,快要出太陽了,他現在真有些躍躍欲試!他想。
然後伯納禮閣下往這邊看來。
卡門,落荒而逃。
兩次。
林一昀挑了下眉。
卡門真想給自己一拳。
當然,他最後還是沒有這麼做。可能因為事不過三;可能是因為太陽真的出來了,厄斐·伯納禮走上前,他大半邊身子都籠罩在光裡面。卡門聽見雄蟲閣下的聲音,他的聲音和他給蟲的感覺一樣,有一種非常難得的平和。
“有什麼事情嗎?”他走上前。
撲通,撲通。卡門再次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林一昀站在原地,等待雌蟲的回應,或是提問——他有這一類的預感。
以厄斐的目光看,眼前雌蟲的姿态跟之前相比,顯然更符合這個世界的标準。雌蟲的體型普遍更有力量感,但他們在面對雄蟲時,為了表示對雄蟲閣下的尊重,通常會将姿态放得很低。
但,林一昀非常不習慣這種一擡眼都能夠看見對方發旋的交流方式。相反,處在另一個極端的,他幾乎立刻想到了某位給他留下了極深印象的軍雌——瑟伽洛·梵·沃爾奈特的态度。
林一昀想,根據原主的記憶看,軍雌的行為完全可以被選進碧德爾戈基學院最完美的反面教材裡頭,哪怕算上近百年,也算得上史無前例。
他的思緒被卡門手上終端發出的聲音打斷了,林一昀認出這是高等級的雄蟲閣下的通用鈴聲,或許還在為要說出口的話做心理準備,思緒沒轉過彎的卡門手一抖。
林一昀看着終端抛物線狀啪地砸在地上,憑借慣性一路滑到了他的腳下。
林一昀:……噗
以高等級雌蟲的身手本不該出這種錯誤,但眼前這隻雌蟲的腦子顯然過載宕機了,第一時間竟然沒有立刻反應過來。通訊仍在持續,林一昀記得,協會成員規定的首要幾條,是無論何時何地,除非有性命威脅,雄蟲的通訊都被強制要求第一時間之内接通。
他于是先一步俯下身,指尖點開終端的通訊接受請求,擡起頭時,卡門已經跪在了他的身前。
林一昀看不見他的表情,外頭的太陽光線又被雲層牢牢遮擋住,很快又會再次落下雨來。
在雌蟲說出任何賠罪,或者緻歉的話之前,林一昀截斷了他的話頭。
“别緊張。”他幾乎在用氣音對卡門說。閣下的聲音柔柔地從通訊終端中傳出來,閃電在這一刻沖破灰色的雲層,将雄蟲的面孔照得雪白無比。
“這裡是雄蟲保護協會。”卡門聽見厄斐·伯納禮對着通訊說道,雄蟲的鎮靜以一種無法抵擋的方式沖刷着雌蟲的心髒,暴雨傾瀉而下,林一昀将手裡的終端遞還給這隻還不太成熟,剛入職沒多久的雌蟲,他輕聲說:“放輕松就好。”
他看見雌蟲慢慢地,慢慢地平靜下來。
林一昀不算很喜歡雨天。
他曾經住在南方,夏季來臨時,記憶裡的雨天會散發出潮濕的氣味,燥熱難捱,像是黏在身上沾濕的衣角;而奧德賽星的雨季,在厄斐的了解中,它毫無征兆,即停即止。雄蟲們很少有喜歡這種氣候的,所以每到這個時候,雄蟲保護協會的工作量都會劇增。
林一昀倒是多少能理解這種情況。
隻是聽完通訊後,面對卡門吞吞吐吐的疑問,内心深處完全是地球人的林一昀再次感覺到了種族不同之間的那道溝壑。
雄蟲是怎麼想的?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林一昀想。
根據他周圍的參照蟲而言,雄蟲怎麼想的,他完全不知道,當然雌蟲怎麼想的,他也不是很懂……他更不可能跟雌蟲說我完全不理解你們的想法因為我是從别的世界穿越過來的,但他還是跟随卡門一起去處理了那位高等級的雄蟲閣下的請求——因為卡門問完問題後看起來大腦已經完全出走了(他不明白自己真的難道有這麼可怕嗎,他決定下次問一下好了)。
林一昀讨厭麻煩,不過還算是個好人。
系統在他腦子裡默默拆給自己發好人卡的宿主的台:【親難道不是因為在辦公區坐太久了嗎】
林一昀:我可是很善良的。
當然也确實坐得有點久了……他眼神閃爍了一下。
林一昀就這樣平平無奇過了将近快一個星期。
跟大部分穿越小說的劇情不同,林一昀自認是個平平無奇的家夥,也沒有什麼很大的志向。他穿書後的生活依然普通平淡,通勤,工作(雖然他不工作似乎也沒蟲敢說什麼),下班打卡,回去。
系統難以組織語言評價這位神奇的宿主:【您是怎麼做到能把穿越生活過得如此……】它難得梗了一下,搜刮不出形容的詞語,林一昀倒是看了眼時間:到點下班了。
系統徹底閉麥。反正還有幾天的時間,它隻能這樣暫時安慰自己。
也許在回去的路上,林一昀還會遇到幾隻遭遇落魄的雌蟲。他們大部分是退役負傷的軍雌,少數是基因等級不夠高的雌蟲,甚至無法維持完整的人形。
他第一次見到的這些蟲的時候,他們像黑色的裝袋垃圾一樣堆積在角落,眼神有種木然的冷漠,正沉默地等待被裁決庭監管局的工作蟲趕走,然後進行物理程序上的銷毀——蟲族的蟲口基數達到一定比重後,基因等級最底層的蟲口通常是多餘的。
無論是一等城區,二等城區,哪怕是最繁華的中心城區,原主向往的主星奧德賽星,也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蟲族世界跟現實世界有諸多不同,唯獨這點,跟雨季來臨時,通勤高架橋上路段擁擠的另一點,似乎又是共通的。
飛行器設置了自動駕駛,林一昀在等待中決定小憩一會兒,昏昏沉沉睡去前,系統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不過他的意識消失的很快,他醒來到達目的地後詢問系統,系統沉默了一會兒,如實道:【沒什麼哦親,似乎剛才前面有蟲飛得太急,搶位的時候橫沖直撞,跟另一位雌蟲發生争執,二者導緻飛行器連環撞上了】
系統的聲音跟平時相比有幾分中氣不足,可能還是在生氣宿主的不思進取。
雨季飛行器出事故的概率變高,蟲族的這種習性倒是有種地獄般的接地氣。并不奇怪,雌蟲的性格存在好鬥的底色。林一昀在這幾天遇到了不少類似的事故——雌蟲們争吵時的吼罵聲,林一昀在飛行器内都聽得異常清楚。最驚險的一次,肇事的飛行器剛好停在他飛行器的五公分處。
他走下飛行器,沒多在意,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飛行器的星際播報,仿佛延後一般,在這時播報了剛才路段的一起特大事故。
除卻一位未查得持有蟲身份的飛行器——該路段所有XII型飛行器全部報廢,它說。
播報的聲音出現了紊亂的電流聲,像是老舊的雪花屏電視機發出的動靜。
這個冰冷而無情的機械音,然後在接下來宣稱,原來此路段所有飛行器的駕駛蟲,已确認全員死亡,無蟲幸免。